“山壁与山壁的间隙，也就仅仅可通一人的羊肠小径，我在后面悄悄跟着，月色明亮，小径上的细沙被映照得亮澄澄，然而有些转角却笼罩在乌黑一片的山影里，有点让人害怕。石块与石块重叠的地方，总有那么些黑漆漆的空洞，不知里面匿藏着什么？那小孩急匆匆地在前奔跑、攀爬，看来对这山区熟悉得很。突然，远远地，山顶传来狼嚎，我心一紧，失声大叫，要那小孩止步，怕他被狼袭击。这一叫，山谷四壁回音回荡，声声都是惊恐！小孩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也不回答什么，只是盯着我，我向他快步跑去，发现他的眼珠子在月光下碧绿碧绿地，我吓得马上顿住了，一个错眼，那小孩就此消失在岩石后。我根本不敢近前去探个明白，背脊满是凉意，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发现地上投射一道清楚的狼影，来自我身后的削壁，抬头一看，上面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而过……”

“哇！这故事真好听。”我衷心地赞美着面前的普韦布洛叩栖地（Pueblo Cochiti）老太太“欧莎”。欧莎，在叩栖地语里代表着“太阳”。

离罗斯威尔不远的叩栖地，是印第安保留地，里边有个奇特的，形同帐篷的石林地带。六至七百万年前，北部高原的赫梅斯火山激烈喷发，火山灰、浮石、凝炭岩熔浆等，遍地洒落、沉淀，居然形成一座座超过三十米的，一如帐篷的锥形岩层，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2001年对外开放以前，它几乎不为外人所知，除了世代居住那区域的叩栖地印第安人，比如欧莎。帐篷岩这个曾经的私家后花园，就有着那么多属于叩栖地自己的故事。从前，它给予印第安人最安全的庇护，逃避西班牙殖民者的迫害，杜绝荒原上危及生存的野生动物。现在，这被克林顿总统命名为“卡莎卡图威帐篷岩国家纪念地”（Kasha-Katuwe Tent Rocks National Monument），印第安克里申语（Keresan）意即“白色削壁”的地方，不但吸引着逐年增加的外来游客，生态学者、考古学者以及野生动物学者，都把它当风水宝地。在什么都不是的我的眼中，老欧莎嘴里的那些印第安传奇，就是帐篷岩对我的意义，我时不时要到那里走走、独坐山石间冥想，尤其冬季的时候，人烟稀少，清幽宁静，细细的风沙紧贴着流线型的山壁拂过，天地之美，尽在其间。

“天气不好的时候你千万别去，一旦下起大雨你也得赶快离开，要知道，正是帐篷岩之间那些小径，会给不知情者带来最大的危险。暴雨可能带来山洪，汹涌而下，小径成了河床，顷刻可以达到数米高，别说你在山上可能随着土石流坠落，就算你好端端在四平八稳的山谷，你如何抵御突如其来而且力道无穷的洪水？”欧莎这样警告我，我这才恍然大悟，帐篷岩石壁上层次分明的纹路，除了是风，原来也是水的雕工。

“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故事，其实就是枉死者的鬼魅，在这地方死不瞑目地出没？”

“也不尽然，虽然不遵守攀登帐篷岩的规矩的确摔死过几个游客，但是大多数印第安神话是跟动物挂钩的，比如熊啊狼啊鹰之类，这倒不是鬼故事。话说回头，被当年侵入者杀害的印第安人可真数也数不清。事实上，在全美的印第安保留区里，有哪个没这类灵异故事？多少的冤魂啊！印第安印第安，哎！别提这莫名其妙把我们搞成印度人（Indian）的“印第安”（Indian）称呼了，我们是原住民（Native），叩栖地原住民。”

我掩嘴偷笑，都怪地理常识不好的哥伦布，登录美洲新大陆还以为来到了印度，理所当然把他见到的土著称为印度人，搞了个世纪大乌龙，叩栖地的欧莎百口莫辩也就成了印度人，对于还坚持应用传统克里申族语来表明出身的她，这般标签她显然十分介意。

“幸好中国人的文字聪明，没有搞糊你们，印度人是印度人，印第安是印第安。那个安，是安宁、平安。”我安慰欧莎。

“真的？”欧莎很吃惊，也很高兴，“中文字那么厉害？！我们真的是很平和、安宁的民族。”

“如果当年先来的是郑和就好了！”我笑说，这也不是无的放矢。近期有考古学家宣称，说新墨西哥州阿尔布克基市的《岩石雕刻国家纪念地》（Petroglyph National Monument）发现类似中文的象形文字，大胆推测中国人可能比哥伦布还早了两千多年来到新大陆，并且与土著“积极互动”，我正准备到那儿去好好印证一番哪！

“谁是郑和？”欧莎问。我一听，头皮发麻，哎哟这要如何说得清？如果没照本宣科地讲郑和，欧莎一转身回到部族群里，在人人热衷当Storyteller的情况下，以后流传在印第安故事里的郑和，这个比哥伦布更伟大的航海家，可能就成了“身长90尺，腰大100围，四岳峻而鼻大”的家伙哟！我可不能造次。

“叩栖地部落里，现在只剩不到600居民，要知道，考古纪录说这里有跨越4000年人类居住的痕迹。唉！你看，连我都不住那儿了，只偶尔回去走走亲戚，出席祭祀仪式或丰收庆典。”欧莎感叹。

印第安人虽然在大部份地方都拥有自治权，可是时代变迁，年轻一代的年轻人离开保留地上大学或找工作，完全融入“外边”现代科技的生活里。帐篷岩之类原属封闭的叩栖地区域，现在成了供外界参观的地方，只剩下符号式的叮咛书写在入口册子里——严禁私闯原住民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