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我的冷静在电影院以一种相当政治不正确的方式发作。

长居巴黎的美国记者Elaine Sciolino在《法式诱惑》（La Seduction:How the French Play the Game of Life）一书中，以一个道地美国脑袋、美国双眼，清晰观察与分析法兰西这个民族，如何以“诱惑”填充身心、妆点生活，以“诱惑”悠悠谱出让世界迷恋的文化美学。

“诱惑”的身影出现在小舞台如与日常生活中所有异性的幽微互动，大舞台如政治演说、外交手段。如何选择香水、内衣、洋装，如何使用眼神、嗓音、双关语汇、肢体碰触……等等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为“情趣”或“前戏”的那些。伏尔泰说：“征服还不够，还要懂得如何诱惑。”（《梅勒普》Merope）

若要为台湾选择一个足以贯通整体文化现象的词汇，那会是什么？

Elaine Sciolino在一场法式晚宴里，秉持着学术研究的精神，穿着黑色露肩小礼服、蹬着很难走路的高跟鞋，同时不忘手上拿着笔记本记录，她问一群法国高知识分子，“诱惑”是否也引起了“反诱惑”，也就是过度强调诱惑的过程与行为模式，最后反倒忽略了诱惑的目的/结果？

“台式滥情”这4个字于是不断出现在脑海中。

台湾常被认为是“有人情味”的，这种过度被提及的“人情”，似乎是引起了某种“反人情”，也就是这个负面词汇“滥情”所指的。例子呢？我总觉得下跪与泪水，是台湾人最买账的两种利器。

当纪录片《湾生回家》里的受访人物在大荧幕上啼哭，影厅里开始此起彼落冒出啜泣声。我便发现自己那道疏离与冷静之墙，或许早就筑起。

立刻拒绝买单

想起多年前看比利时当代舞团（les ballets C de la B）的舞作《断章取“艺”——献给碧娜》（Out of Context-for Pina），即使坐在国家戏剧院4楼最后一排，依旧被舞台上发生的一切搞得倒在椅子里眼泪狂流。那时激动地跟Oleg提起，他却不以为意，他说：“我并不喜欢这个表演。而你知道戏的最后你会什么会哭吗？因为音乐，最后一首音乐太煽情太浓稠了……”

确实有可能，比利时当代舞团只在表演最后让煽情的音乐出来，我在一个不设防的状态下，情感就这么被成功渲染了。《湾生回家》却在一开始，一路到结束，都以及浓稠的配乐引领，泪水则是从头到尾在大荧幕上不曾停歇，这样直攻人心的企图表现得如此拙劣而明显，我立刻拒绝买单。

这是一部牺牲题材的电影。无疑《湾生回家》探讨那一群被政治粉饰、被历史过滤掉的人，这样的题材，难免对他有更多期待。终究还是被一种“台湾真是有人情味”的情感召唤给掩盖一切时，我失望地感到岛上的这群人再度失去一个机会，再度被当作买眼泪的忠实顾客，打回对知识没兴趣的领土里。

这不是政治立场或历史认同的问题，是编导的企图问题，是关乎说故事技巧与深度的问题，是美学手段的问题。可是在“台式滥情”的全民信仰下，当我的冷静在电影院发作的那一刻，或许就已被排除在一切之外。这里没有人谈论艺术，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完全政治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