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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9/2016
叶珊vs波戈拉.创作与生活——在隐藏和曝露之间
作者: meewei

今年7月初,由星洲日报在新纪元学院主办、新纪元学院中国语文学系、作协深耕文学创作课程和《学海》周刊协办的的2016年第二届花踪后浪文学营中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来自台湾的年轻诗人波戈拉以及剧场演员叶珊,在主持人梁靖芬的引导下谈“创作与生活————在隐藏和曝露之间”中,游走在电影与文学之间,甚至赤裸裸地敞开自己的感情世界。伤口或许没有因为写作和分享而得到救赎,但却让现场营员们得到无比珍贵的启发。

隐藏与曝露的定义

波戈拉:我常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即在隐藏和曝露之间如何取得平衡。因为写作常常要挖掘自己,可是挖掘自己的用意是提供阅读者想像力,唤出彼此生命中的共同经验。比如写失恋,写一首哀伤的情诗,阅读的时候你会开始想像自己逝去的恋情。作者在隐藏中曝露,写出一种普遍性的共感,即共同的感觉。

叶珊:我演戏的时候常说,我不愿意把我自身的东西揭露出来。我是个很爱读小说的人,但我读小说的时候,常常读到创作者背后强烈的企图,作者的影子在里面,让我读不下去。除非隐藏得很好,才不会让我看到作家的影子跳出来。我好奇,这到底是技巧还是风格的问题?

波戈拉:举个电影的例子,《丹麦的女孩》写史上第一个变性手术的故事。我们可以决然相信扮演丹麦女孩的男性角色,他的演技一定非常好,可是如果失去他的演技,这部电影究竟能不能称为成功的电影呢?到底是剧情好,还是演技好,撑起了这部电影?

好的演员,是指他提供一个好的演技,还是他成功诠释那个角色使大家进入那个故事?我觉得两者是不同的层次,这也间接解答了叶珊的问题。

叶珊:在表演上,你要探讨真实性其实是非常吊诡的,因为演戏本身就不是真实的东西。有个导演对我说过一句话,你只要骗得过我,对我来说就是真实的,而我就会相信你。他认为,一切都是技巧,因为在剧场论真实是吊诡的事。

波戈拉:毫无破绽的骗术,就是真实,就像变魔术一样。魔术就是毫无破绽,让你看不出来,你才会觉得它是的神奇。

这也是文学可贵的地方,正因为它提供了你想像的空间,就好像电影《出神入化2》(now you see me 2),男主角原本要找出四骑士的破绽,把主谋逼出来,反而自己被关在里面。当你越想找破绽的时候,你越是发现无懈可击;可是当你不愿意去找的时候,反而有迹可循。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叶珊:身为诗人,我相信绝大创作人都很讨厌,可是却容易被问的问题,就是“你写的是谁?”“它是不是你的故事?”,大家开始揣测你失恋的对像是谁。这些并不是对文学,而是对你自己真实的私生活好奇,你会怎么应对它?

波戈拉:用一句我的〈隐形的共犯〉诗句:“我拒绝回答私人问题”。我所有情感都是真的,可是对像是不是真的,似乎不在于取信于读者。所有的重点就像诗人叶青常常说的,把他的诗句简化到最后其实就剩下“我爱你”三个字而已;如果把我的诗句简化,我相信我只是想找到一个虚构的你对话。虚构的你,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我以后喜欢上的对象,也可能让我流泪的对象,无论如何这个你存不存在,我的遗憾都是真的。

浑然天成的文学作品

文学属于缓慢的创作,因为需要书写,很难做到一个浑然天成的境界。你在眼中,阅读过哪些小说、散文或诗是浑然天成,把所有技巧都藏得非常好,但又能让人觉得它是很厉害的作品?

波戈拉:我还是说我专长————女性诗歌好了。对我来说,大家比较熟悉的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她可以每件事情都书写,包括通过摸门把来写一个错失一个有缘的人;写〈恐怖分子〉很有戏剧张力,但她只是用客观的形式去写,就像记者一样陈述客观的人,客观的事,不会让你有紧张感;她就是一个不留痕迹的写作者,把一件事情娓娓地说出,不让你觉得有技术,可是一样传达她要表达的事情。

我喜爱的诗人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我没有特别喜欢她的诗,但钟爱她的人。她在诗中说她像猫一样可以死九次,就像女巫,生命源源不绝,可是现实中她却早夭。她的诗和现实有很大的反差,她用尽所有招式,让你认识她,可是最后让你记住她的却是死亡。

这件事情是不是值得的呢?比方说,你很喜欢一个作家,但现场发现原来他有白头发、幻想破灭。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取信观众,挖掘自己去取悦观众,我觉得那是不必要的。我们展现自己,可是留下空白,让人去想像。我觉得这就是“隐藏与曝露”唯美的平衡,但可能也是残酷的平衡。

写作者一定要经过很多的挣扎————我究竟要如何更能抵达别人的心里,带给他足够的感动,让他记住我?我到底要用多动人的歌声,才能让人知道我在唱歌?就像英国传记电影《走音天后》,佛罗伦斯说:“你可以说我不会唱歌,但你不能说,我没有唱过。”

我们努力去接近,努力去表达,可是如果我的能力不好,让你们看出了破绽或缺失,我相信是只是我的能力不好,绝对不是因为我不够真实。

叶珊:在我看来,奥斯卡的得奖名片都属于“工笔画”,欧洲的坎城影展、威尼斯影展、柏林影展的出线片更具文人气息。

我非常喜欢的一部影片,是曾获得坎城影展最高荣誉“金棕梠奖”的《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那是一部同志电影,我虽然是异性恋,它把爱情拍得很贴切、自然,成功打动了我。导演拍了很多特写,演员的表现非常好,脸上的细节表现得淋漓精致。

我看欧洲片,不觉得他们在演戏,我觉得他们就是在生活。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演员,极致的技巧,为了演戏特别去学各种口音的英文,比如她在演《时时刻刻》(the hours)让我留下十分深刻印象。

热恋不书写
书写悲伤不一定得到救赎

在创作上,什么题材你们最不想去碰,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叶珊:我从事出版社工作,每次看到作者写爱情就觉得他们很勇敢。我本身很怕去碰恋爱的主题,失恋还好,如果我在热恋中,我会写不出东西,也觉得这样的作品让人感觉自己很窘。我总觉得爱情这件事是隐秘的,写幸福快乐的东西必须拥有非常高的技巧,才能让人不会感觉尴尬、很窘,而且我很少看到书写幸福快乐的好作品。我不敢去碰这个主题,也是因为我缺乏那样的技巧和信心。

波戈拉:我没有不敢碰的题材,只有不擅长的题材。我是一个写不出快乐的诗人,就连我的诗集都叫《痛苦的首都》。

有一次夏宇上杨牧的课,杨牧问他:“你写作总是表达一些有趣的东西,那你能不能写一首悲伤的诗呢?”后来夏宇就写了〈乘喷射机离去〉这首诗。写到最后,依然是一首好玩的诗。夏宇想要抵达悲伤这件事情没有成功,但这篇作品却成功了。

正如叶珊说的感情,因为感情正在发生,所以不用任何一个字为它书写;正是因为感情不在,我才需要书写。如果我们可以拥抱,为什么不好好拥抱,还在书写?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曾经说过,痛苦是我最好的表达,可也是我最好的隐藏。这几年我才写悲伤的事情,以前我都没有谈这些事,关于单身这件事。那是一个伤心的故事,在我的诗〈如果你来旁听语言学〉里,我每天练习说话,仿佛就能透过说话这件事来思念他。可是不管我怎么思念,他已经不在了。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17、18岁的时候去世了。自那时候开始,我一直单身到现在。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书写的曝露与隐藏之间,我没有交代他究竟如何死去。我认为我无需交代,作者隐藏的东西称之为“隐私”。因为当我去解释这首诗的时候,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再凌迟————在心里面再划一刀;你们不觉得我在受伤,但是伤害正在发生。

凌迟之后不会得到救赎?就像苏珊.桑塔格说过一句话,忧郁是我的常态。我想我也是这样的人,即便我依然可以保持优雅的微笑,伤口只是暂时好好地收起来。它没有好,但它无损我继续存活。

叶珊:我想起一位美国剧作家eugene o'neill的自传性名作《长夜漫漫路遥遥》(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他以自己的原生家庭故事写成剧本:父亲是过气的剧场演员,母亲生他的时候患风湿病,因为借助止痛药、吗啡而成瘾,身体搞垮了;哥哥误入歧途,弟弟患上肺结核。剧情描述这个家庭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充满了裂痕和痛苦。

我记得他太太回忆他写作时的状况,整个眼眶都是红的,一写就是禁不住痛苦的哭泣。我就很好奇,eugene o'neill写完之后会不会得到救赎?

波戈拉:不是每个人像歌德那么幸运,写完《少年维特的烦恼》就得到治愈。通常被治愈的是读者,不是作者本身,这是很吊诡的事。书写者永远是伤患,而且还是加护病房的伤患,永无愈合的一日。就像安哲罗普洛斯说的,明天,就是比永远多一天。

我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我们仿佛都在对抗什么,只不过就是对抗一天。我其实蛮避免去谈〈如果你来旁听语言学〉这首诗,但因为它太特别,很多人还是来问我。我是一个比较敏感的灵魂,有个朋友担心我会自杀,劝我不要想不开,可是他自己后来却死了,而且还是死于自杀。

于是我告诉自己,也许他的离开想告诉我写什么,我一定要用我还存活下来的眼睛为他看一看。我可能看见一些美丽的东西,也看见哀伤的东西,可是不管如何,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

因为我后来写完了《悲伤的首都》,才有可能今天在这里谈关于书写的“隐藏和曝露”这件事。


波戈拉简介
1985年出生,台湾高雄人,世新大学中文系毕业。曾获联合报文学奖、时报文学奖、优秀青年诗人奖等奖项,并入选2008、2009台湾诗选,著书有《痛苦的首都》。


叶珊简介
1987年出生在台湾一个文人家庭,被相对过时的浪漫、老派的文学喂养长大。大部份时间都在恍神,但不算叛逆,还算会念书考试。台湾大学戏剧系、伦敦大学金匠学院表演与文化研究硕士毕业。现任二鱼文化出版社发行人,同时也活跃于舞台剧、短片当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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