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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1/2016
冰谷 ‧ 送客
作者: kychia

独自驾着四轮驱动车,在山路上。独自驾驶是我的习惯,亲如老伴都嫌我慢节奏,车又色衰残旧兼邋遢,最刺眼还是让锄头、刀斧、盆桶、空袋、绳索之类常用农具瘫在后座,而且属于长住————家里没建仓库的空间,我就干脆让农具留在车上,懒得搬动。

是故,我的老马虽有4个座位,我上路却空着没有搭客。今天却不同,后座载着它————不速之客。为了护送它,我提早踏上归途。

离开那片小小的棕榈地,一路依然是绿影遮天,荫凉清爽。我既没有归心似箭的仓皇逼促,只顺序地踩踏油门,因为走了那么多年,这颠簸的路况早在我心版烙了图案,而习惯性的旧调千疮百孔、凹凸崎岖、蜿蜓曲折等烂词旧调此刻全都派上用场了,而且一点儿也没含夸大成份呢!

慢速度,啊是的。没有更好的什么选择了。车残。

人衰。路蹬蹭。3种情况都是时速的致命伤,为安全我不得不循规蹈距,缓慢龟行。由于坑坑洞洞不断地在路中排阵,想为较为平坦的路段安置轮子,我按在驾驶盘上的双手死命地左扭右摆,以减缓人与车都同时产生锤背似的痛感,但轮齿终就逃避不了这些灾难,我便很无奈地在惴惴不安中谨慎持缰策马,控制油门。

“喀叻咯叻…………咯叻咯叻…………。”后座传出异响,我知道是不速之客骚扰。才上车不及10分钟,这样快就感到无奈了,还是企图挣扎逃亡?想冲出我的铁皮车箱,有可能吗?哪,攀爬发出的声音不就等于呼救!

被置进3尺高的塑胶桶内,畚箕封盖桶口,上面再压着石块,仅一公斤余的体重有能力突破我的围困吗?所以它即使耗尽肢力,不断攀爬,除了“喀叻喀叻”的挣扎声,它依然在一尺方圆之内拼搏翻滚,脱围无望。

我说它是不速之客,因为天地辽阔,河流处处,该向着可以任意浮泅且安全的地方出发,它偏偏“爬”

上我的棕园里那条干涸的小溪————没有用错词,它真的是用爬,整条小溪布满沙石,只有一两处低洼见到滩水;纵使雨季下豪雨,因为地势倾斜,不到一天又见沙石嶙峋了。

这就是我园里小溪的长年残景,精确的用词是,这根本不算是条小溪!所以除了种植耐旱的棕榈树,其他要灌溉的农业需另辟水源了。这样缺水的溪涧,从来没见过小鱼小虾出没,它竟然从下游努力地爬上来了,是想冲破艰难投入另一个波纹激荡的安全天地吗?也许是。不幸它真倒霉,没有一点方向感,沦落到缺水又缺食的沙石荒地。

愈爬愈远,这条溪,成了它跋涉的终站吗?

通常我会为3件事来园地:收采果实、清除杂草和施肥————我老迈体衰,当然由工人主宰。那天是催请工人去溪边清除荆草。近逢雨季雨水滋润了棕榈,但杂草更蓬勃得像灌注了增长剂,漫涎到园中的每寸土地,藤状的更像长了翅膀,攀上树颠仰望天空,那姿态颇为洋洋得意呢!

荆草和棕榈争宠,令园主蒙羞,令我简直气愤锥胸。于是,找了个勤奋的工人,来个地毡式的披荆斩棘,清除而后快。

勤快的印尼工人,辟辟啪啪一路沿溪涧劈上去。到了下午,他仍然刀不离手,而我却倦意阑珊昏容恹恹了。正欲打个盹儿,突然听到他呼唤:“Boss,快来呀,这儿有只鳖!”

干竭见底的沙石溪涧,竟有鳖鱼现形了,真稀奇且不可思议啊!

但我还是顺着声浪蹒跚地移动脚步,看个究竟。他站在一块大石上,指着石缝间的一潭水————棕园里独一无二的一潭水,说:“它…………它…………钻进水里去了!”

不舍的凝首回望

他是印尼外劳,在华人圈里混久了,深懂鳖鱼是华人的餐中佳肴。他说要从泥潭里把它揪出来,献给我作晚餐的补品。

没等我反应,他振臂纵身一跳,就轻如燕子般站在潭水里了。

水浅,仅淹及他的小腿。他穿着胶靴,不断地在水中东踏西踩,随即弯腰两手往下探。

“抓到了!抓到了!”跟着提上来,充满兴奋嚷叫,“哈哈,足有一公斤重哪!”

鳖在他手上挣扎,四脚指向东西南北,细而突的双眼像两粒黑芝麻,似在辨别逃亡的方向。他“咚”一声将它丢进我从车上拿出的塑胶桶,然后淘进几杓浊水。

“那家伙很有力,还得封盖起来安全些。”他把桶放进车的后座,用畚箕盖紧,加上石块。他拍拍两手,表示责任完成了,却没有想到它搭上我的车变成了我的累赘————我得想办法为它护航,送它去生命不受威胁的地方————是河是湖是溪都好,至少让它可以自由生活的水域。

于是让他继续劈除藤草,我“虎虎”启动引擎离开园地,一面送客一面想着如何安置它到乐园。溪河最不可靠,一到天晴干旱就变成一幅沙丘,不宜鱼鳖和众生啊!

我遂想起邻近有多个废矿湖。锡米岭是全吉州唯一的产锡地,我来回都要途经这些清澈如镜的废矿湖。说废带有低贬和轻视,实际上经过几十年沉淀之后,成为鳢鱼、泥鳅、笋谷、白须公等多种淡水鱼繁衍的温床,清早和薄暮附近的钓友来到大展身手。

把鳖鱼下放矿湖,终有一天它面临另一场劫难。不行啊,不行!但是其中有个矿湖被铁刺篱笆环绕着,两扇铁栅也紧锁,是鳖鱼最好的去处。于是我把车转去那条泥路,这时后座的挣扎声停了,想来它该疲累了。

蔚蓝色的矿湖无比平静,边岸四周有序地种植了棕榈,树龄尚幼,不堪牛羊摧残,园主不得已将棕榈连矿湖围上篱笆,辽阔的矿湖也自然成了垂钓的禁地。

篱笆沿着泥路攀沿,我放慢车速,寻找靠近湖水的地方。密植尖刺的篱笆牢固坚韧,足有五尺多高,行动不便如我自难以跨越,车子前进后退了几次,才找到一处适当地点,离矿湖约五六尺远。我停车将桶从后座提出来,将它和水一起倾泄在篱笆内的草地上。很好,它的头部朝向大湖,企望它快快爬进湖里逃生。

竟想不到,它竟然将头缩进腹部,四脚也没有伸张,龟缩着一动也不动。我不敢离开,这条泥路对面不远就是沙场,经常有罗里或摩哆来往,被人发现它岂不成“瓮中之鳖”,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我望着西边山脚下,太阳冉冉沉落了,会有饿肠辘辘的归客途经泥路,肯定的。它依然缩紧一动不动,在无计可施下,我就折下一条几尺长的灌木枝桠,隔着篱笆铁蒺向它尾部又扎又刺,催促它赶快往前爬。果然奏效,不一会,它蠕动了几下,四脚和头颈同时伸张,向前爬动了,而且向着矿湖的方向。我整身细胞松弛下来,心无悬念了!

当它爬近湖畔,并没有立刻跃下湖里,却拉长颈项,似在沉思;转动那两颗芝麻般的小眸珠,灵光中仿佛如不舍地凝首回望…………这是我一生中最具深意的一次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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