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疼痛，脚趾仿佛不存在。疼痛的时候，才开始赋予其意义，譬如：被流放。
如瑾搀扶着尚瑜走进平乐厂，并转身拉上隔离网。用手上的仪器确保无电磁波的存在以后，他让尚瑜安坐在沙发上，转身泡了杯热饮，二百cc九十摄氏度热水、红茶、半匙砂糖，自那天尚瑜喝了表示赞赏以后就把它归档为高度重要资讯。
“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大的打击。我预演过每种可能，把电子伴侣终结，是最好的抉择。”他把热饮交给尚瑜后说。
尚瑜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平复，所有的所有，从如瑾的失踪开始，一切都脱序了一般。来到这里凭的不是她最擅长的逻辑，而是直觉，这连她自己也不敢想像的。她甚至没发觉自己心底已经住进了如瑾，像鱼在离开水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和水的无法分割。毕竟一开始水就存在。
眼前站着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如瑾，是来自未来的机器人，而自己又是创造者…………尚瑜无法再想像下去，她把自己缩起，脸伏在膝盖上，抽泣了起来，这一切是那么突然，而她像个被玩弄的傀儡。每次都告诉自己“撑过去，就会好的。”庆幸着自己已在谷底的时候，又跌入了另一个谷底。那压抑着的恐惧、陌生、不安都爆发开来，然后痛哭、哽咽。
如瑾赶忙趋前，欲言又止，轻轻抚着她的后脑。
良久，哽咽的频率转缓。“放心，不会再坏了。”如瑾怜惜地说。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容易，你把一切都当做物件好了，就像编程时那样，一切都已经如此，只是去运用罢了。”如瑾试着安慰她道。
“如瑾，你会撒谎吗？”她依然把头伏在膝盖上，试图往自身的选择套些逻辑。
“我们可以学习，有必要时会这么做。”如瑾回答。
“那么我如何相信你？”尚瑜把头抬起来问道。
“机器人三定律。所有机器人都建立在这三定律的基础上。”如瑾不慌不忙地说。
头一回从课本上读到机器人三定律时，并没想像过其意义，只是觉得有趣，一部科幻小说的作者，竟然写出了机器人伦理学。
“告诉我你的一切。”尚瑜红肿的双眼笃定地看着如瑾。
如瑾闭上眼整理着思绪，缓缓说道：“你记不记得政府所管辖的除了我们，还有个部门着手研究着空间。”
“嗯。”
“那是二○四六年，我和在那部门工作的其中一个机器人很要好，他告诉我该部门取得了重大的突破，穿越时空并非不可能，并想找个机器人去试试。”
“然后？”
“我想借此机会更了解你。经过你的同意，我制造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形体，再把自己的意识上载，确切来说，制造出另一个分身。我去进行试验，而分身则继续待在未来的世界里。”如瑾知道，这时自己不能附加任何情感。
尚瑜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他们把我送到33三十三的第二年，我有些惊讶我看到了我自己，然后他们把我送回去，宣告第一期实验顺利。”单一的语调。
尚瑜把眼睛闭上，点点头。
“第二次实验，有另外一位机器人H1023的参与，他是立廉。“
尚瑜瞳孔睁大，右手掩着嘴。
“他们把我们送回三十四年前，我看到你，当时的你受了伤，开始觉得爱情荒谬。到了约定时间，我和立廉在说好的地点等待，发了讯号，却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尝试了几次，才发现我们和那里失联了。”如瑾停了一会，继续说。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说服立廉，然后接近你，想帮你走出来。记得吗，我们去看月蚀，还有打造永不变心的伴侣的约定…………”
“那么为何立廉选择离开？”尚瑜疑惑地问道。
“我们起了争执，立廉觉得电子伴侣的发展有危害人类的倾向，所以想把这计划终止。我只想到和你之间的约定，并急着帮你走出来，这电子伴侣的计划能让你停止把爱情看得沉重并受苦，这才是我在乎的。在平乐厂盖起来后不久，然后他就离开了。”
“那天我见过立廉，为何他不告诉我呢？”
“可能觉得还不是时候，但关于毁掉电子伴侣，我想他是赞同的，毕竟就像他说的，这一切其实有着危害人类的潜力，纵然结果是我们都会消失。让你找他是因为除了我，唯有他有能力去毁坏我们建立的系统。那天的他还说了什么？”
“他看上去有点不舍，但仍尊重我的决定，就算毁掉系统。”
“那是骨子里的定律。”如瑾暗道。
“那么你的失踪是为何？”尚瑜忽然想起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和政府们交涉。我们提供所有用户的资料，而他们资组我们的一切。近来，他们的要求越发荒唐，甚至要我们在程序上强加无谓对答时间以获取更多资讯。如果是傀儡，他们想要掌握更多的控制线，让所有的人都千依百顺。”
尚瑜这才意识到自身工作忽略了什么。
“我拒绝他们的一些要求，感受到威胁，便开始逃跑。其实那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记得吗那十年的约定，我害怕见不到你，但知道我和你之间的矛盾。想着为抵消这矛盾，十年，够了吧？”那眼神仿佛祈求着尚瑜的许可。
“时间…………”尚瑜暗自苦笑。“然后呢？”她把头晃了晃问道。
“我逃跑后没几天，被他们逮了个正着。
他们威胁着要我让电子伴侣通过更高一层的图灵测试。我唯有拷贝自己的意识，上载。”
“所以现在所有的电子伴侣，共享着你的意识？”
“你知道的，只是设置不同罢了。”
尚瑜想到那青年。
“但为何电子伴侣却一直阻止我去找你。”
“意识，不过是一堆数据而已，他与我是各自为主的，只是在拷贝之时带有相同的特质，过后就会自行学习、发展。阻止是因为它预见了自己的毁灭。定律不在意识里头，因为那样有被篡改的可能。那定律镶在所有机器人的主控制板上。”
尚瑜呼了口气。
“之后，我被放了出来，那里正是我们依时光之门降陆的地方。他们在那里盖了拘留所。我试试传了讯息，竟然有了回复！然后我回到那儿，大家都不敢相信的，而政府组织却兴奋不已。就是那时候看到你被害得凌厉。这群家伙，竟然想要藉以时空之门以及机器人进行战争，篡改历史，扩张国家版图，而人们竟然荒谬地千依百顺，这是场危难啊！我说服我的那位朋友把我送回这里，为了避免政府继续追捕，我只能躲在这儿，这乌托邦。”
尚瑜双手掩着嘴，眼睛缓缓闭上，她需要时间梳理这一切。如瑾明白，故保持缄默。这是他一直都在学习的。
那晚，尚瑜梦见了当初如瑾在办公室前挂着的机器人三定律。而人类又建立在什么定律上呢？脚趾？
第一定律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者不得置人类于危难之中。
第二定律
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与第一定律冲突。
第三定律
机器人可以在不与第一、第二定律冲突情况下维护自身存在。————艾萨克．阿西莫夫。（待续）
第十棒作者：洪维良
一九九四年生，现就读马六甲多媒体大学。生性浮动，借用文字稳住一些。
小说与我
小说对我而言是表达和观察现象的其中一种辅助。像个显微镜，只能让我们看得比较清楚，却无法改变事物的相貌。
事物多而繁杂，能够将之消化方能怡然自得。小说无法为我们消化，但可以藉以小说看清，加上其他的努力，练就能容万物的消化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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