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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2017
亚细亚的孤儿(三之一)世人遗忘他惦记.孤军活在他心
作者: meewei

美斯乐(Mae Salong)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它位于泰北清莱省的美斯乐山上,层层的山脉都是茶园,这里还种植了超过4万株的樱花树,每逢12月到第二年2月底樱花盛开时,满山遍野成了粉红色的樱花海,煞是好看。

这里的人,一眼望去都是中国人的脸孔。他们说着云南方言,转过头又用泰语招待客人,还会说一口台湾腔华语。他们是泰北孤军93师官兵及其后代,当年是中国国民党政府、云南救国军第五军的指挥部。这支部队在多年前为泰国政府北部及东北部的叛乱,立下汗马功劳,并得到泰王恩赐归化入籍,并且在泰国政府的援助建设下,如今美斯乐已经是泰北境内的中国城、华人村。

泰国人称这一座山为Santikhim,意即“和平之山”。它是泰国人对当地人的祝福,也是当地人————那些经历了无数战争,在血战中幸存、在异乡自力更生,顽强不息的泰北孤军,以及他们的后裔最大的愿景。

世人遗忘他惦记
孤军活在他心

故事由一间客栈老板的口中说起。

美斯乐的小屋旅舍(Little Home Guesthouse)张国强,本身是孤军的第二代,父亲张鹏高,是美斯乐孤军首领段希文将军的副手、军队的总指挥。

“我父亲是国民党,以前在国内当远征军的时候,已经是少校了。我是在泰缅边界,一个叫莱东(Rai Dong)的地方出生的。”尽管没有党籍,也没有党籍证,国民党在中国也已不复存在,泰国也没有国民党,然而基于历史的关系,这里的人依旧称自己为国民党、国军。

1954年,正当中华民国政府撤退到台湾,将未撤退的云南反共救国军重新整编为“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留在缅甸佤山区反共作战。当时作为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副总指挥段希文副手的张鹏高,将怀孕的太太送到比较安全的莱东待产。

“在我3个月大的时候,母亲伪装成一个少数民族,从步行、坐车、牛车到缅甸,一个叫孟洋的地方去寻找我的父亲。”

他的父亲,张鹏高少将在那里的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总部担任司长,不过一年后面临中国解放军、缅共与缅甸军的联合进攻,节节败退之下被赶出缅甸到泰国境内老罗寨、江拉。1960年,江拉之战失利后,大部份志愿军撤退台湾,第三、五军留在泰缅边境,成了泰北孤军,分别留在唐窝和美斯乐,散布在泰北大大小小的村落,包括满星叠、回莫、满堂等,都是当年孤军撤守的村落。

张鹏高带了两个团来到美斯乐。这里是个旧村子,原本是僳族的地方,后来被缅甸军队骚扰,僳族集体搬走了,留下少数的阿卡族、僳族和拉祜族,孤军于是就进驻了。

来到美斯乐,张国强只有5岁。这一住,异乡便住成了家乡。

什么是泰北孤军?

泛指自1949年到1954年间,从中国云南退入缅甸北境的原中华民国国军。曾经两度成功反攻到云南,不过在1961年在联合国施压下撤军回台。本该撤退的部队中,却有因接获蒋介石密令、明撤暗留等待时机反攻大陆,或其他原因而没有随部队到台湾的人。

这些遗留下的国军在流亡异域的日子里,有的为了生存,发展成武装毒品集团;有的用自己的鲜血与泰国达成协议,为泰国成功清剿泰共后,取得正式的泰国公民身份;有的仍然没有取得合法身份,过着漫长的落难日子。

“那天我去探访一名老军人,当时他在煮薏米。一般薏米成熟都是黄色的,但他煮的却是白色的。我问他为什么不等薏米成熟才吃?他说,家里已经没有白米饭了,不吃它的话就活不下去了。”张国强打开手机里的照片对我说。(图:星洲日报)

心太软,不适合当军官

孤军要定居在美斯乐其实必须付出代价。

泰国政府与孤军谈判,要孤军协助铲除泰共、苗共。当时四面楚歌的孤军,为了生存唯有答应。在段希文将军的率领下经多番血战,最后完全将之平定,不过孤军死伤过半,牺牲了二百多个战士,换取了数千孤军及家属的泰国公民身份,定居在美斯乐等泰北村庄。

张国强第一次参与的战事,是和缅甸政府军对抗,就在泰缅边界漂排村。当时他父亲带部队进攻缅甸,尚幼的他陪送父亲到漂排,没想到在泰国境内就遇上缅甸政府军。当时他身上有一把卡宾枪,“在那种情况下,防卫也好,战斗也好,你都非打不可。”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当时只有十二三岁。

张鹏高后来担任“帕蒙、莱隆山区前线总指挥官”,成为第一个把军队带上帕蒙、莱隆山的指挥官。

15岁的时候,张国强到帕蒙山附近的帕凉去看张鹏高,左脚才刚踩下直升机,枪击声就从远方传来。原来是泰共入侵!当时一名步兵丢给他一支卡宾枪喊道:“大少爷,你要自保!”他回话:“我不只要自保,我要保护我的父亲!”

张鹏高见他胆量过人,自此就把他带上战场,参与不少与缅甸政府军、泰共的战事。

然而,张国强上战场,是为了保护家人,心里对战争是痛恨的,“战争是一个很残酷的事情,我想,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战争。”

中国有一句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当军官,因为“心太软”。

每次在战场上看到兄弟阵亡,他心里特别难受、自责,“如果我没有带他们来打这场仗,他们也不会死掉!”;看到敌军的尸体,他同样难过,“敌人也是人,他们也有父母,可能还有妻儿。我把他打死了,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

张国强的两位伯伯死于战场,父亲后来也是死在战场上:张鹏高在中国抗日时期,参与长沙会战的时候就负过重伤,后来在松山战役再一次负伤;从松山撤下,跟随腾冲战役的军队前进之际,第三次中弹。

3次的弹伤,早已让他遍体鳞伤,身体像玻璃一样一碰即碎。因此在清剿泰共的时候,虽然只是受了点轻伤,却因为细菌感染一发不可收拾,从战地用直升机送进清迈医院的急诊室之后,再也没有走出来。

那一年,张国强刚满17岁。

后来,他决定不当军官、不当兵,而是帮助战役中苦难的人。

他是一名伤残老孤军,住在距离美斯乐约19公里的山寨,双脚关节严重发炎无法行走,家人背他行走5个小时到最近的医疗所求治,他家中还有老母亲和3个小孩子,有断粮之忧。(图:张国强摄于2014年)

孤军中的孤军──永泰村的光武部队

在泰北山区,同样是国民党遗留下来的孤军,光武部队的情况却特别糟糕,可说是孤军中的孤军。

这支由情报局秘密成立,是一支影子部队,没有档案、“不曾存在”的队伍,情况非常凄凉。早期没有安居的地方,而且日食一餐、衣不蔽体。“3年了,国民党未曾发过一毛钱给这些士兵。”

张国强打从心里同情他们,决心加入队伍,并向父亲在世时认识的泰国高级官员求助,为光武部队寻找出路,结束漂泊、躲藏的日子。

话说,在他尚未加入光武部队之前,他其实可以选择留在美斯乐,或加入坤沙的贩毒集团。

躺在病床上的锁镇南原是前孤军光武部队的少校连长,在战争过程中受伤残癈,家境极为贫寒。如今已去世了,死的时候家中连一具棺木都没法购买,后来是邻近村子的善心人士捐助一具棺材才得以入土为安(图:张国强提供)。

争取为泰政府工作,当保路团

当时叱咤三角的毒枭坤沙非常重视人才,曾经以很高的聘金想把他留下。坤沙对他说,“只要你进来,你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在清迈,我可以给你一栋房子,给你一辆车子,现金100万以下,只要你说,我就给你。”

三十多年前,100万泰币是何等诱人的数字,但张国强毫不思索地选择了情况最糟糕的光武部队。1979年,当时他25岁。

张国强的努力带来一丝改变,泰国政府给光武部队安排一份工作,那就是保路团。泰国政府要修边界的国防公路,但这些公路会经过甚至深入泰共区,处境相当危险,需要武装部队的帮助,“我带领这些部队去保护修路工人,一共花了三年多的时间,修复了3条主要的国防公路,但同时,也牺牲了两百多个兄弟的生命。”

后来,他们终于和其他孤军一样获得永久居住的资格,也赐予安居之地————永泰村,意即“永远太平的村子”,也是“永远的泰国”的意思。

张国强在4年前定期去探访老军,也为当地唯一的学校奔走,向朋友寻求帮助,筹得4部电脑。“学校的名字是治平中文学校,治国平天下,这名字是我和大伙一起取的!”(图:星洲日报)

异乡孤军,还有多少人惦记?

只是他们不像第三军、第五军部那样获得粮食、农作物种子的补给,也不被允许离开泰国北部到其他城乡求职,因此在物资贫乏的荒野中生活的他们形同难民。一直到80年代,他们依然过着没水没电的生活,后来柏杨书写泰北孤军的小说《异域》问世,引发港台社会高度同情及救济风潮,进行了长达10年的“送炭到泰北”救援行动,虽然在生活、教育上有所改善,只是热潮过去了,异乡孤军再次被淡忘。

尤其那些残障、没有后代、孤苦伶仃的孤军遗老,死的时候可能连棺材也凑不出钱来埋葬。

张国强后来在美斯乐经营旅舍,不忘把旅舍赚来的钱,拿去救济无助的孤军们。

他也曾向外求助过,比如向台湾国防部申请经费,帮助一些生活艰难的残兵。对方的回应是,只要开了先例,那么过去所有国民党的人都要照顾,他们没有这么多资源,因此拒绝了。

“算了,我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帮。他们住在破烂的茅草屋,我就赚一点,修一点。”

“以你一个人的力量,你能帮多少呢?”

“能帮多少就多少。有些人跟着我父亲一辈子,他们如今如此困难,我能帮上一天就一天。”他苦笑说。

(特别感谢泰北清莱中华文化教育协会)

山里的资源有限,光武部队老兵的房子只能用竹叶、竹片搭建,下雨的时候还会漏水,相当简陋。(图:星洲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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