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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4/2017
李开璇 ‧ 文化摇篮的回忆
作者: kychia

野新镇周遭只有一间华文小学,就是育贤学校,坐落在市区边缘的一个山坡上,占据整个山头。旁边是树胶园,后面是一个高尔夫球场,从大门的方向可以望见大半个市区和往来的车辆,校内却无半点嚣杂乱人之音。先贤建校,总是把最好的地点让给学校,像树木,把它最好的营养都给了果实。

校门前有片小小的沙地,衔接上一道长长的洋灰梯级,直达坡下平地的马路。倾斜的梯级上,往往留着脚步的碎沙,往下坡走时尤其危险,一不留神就会滑个四脚朝天。

看黑板的眼睛累了,都爱瞧瞧课舍外的一片绿草地,有时会发现一只松鼠,草上跳过,再跃上一株粗糙的树,用它的小手抓住树皮。那是松树,排成一列,高耸入云,立于篱边。它总是那样的快活,源源不断地释放着一股青春的力量。

我们爱在铃声未响之际,霸一张树下的石椅,悠闲地坐一会儿。

让松涛,松针,松果,鸽子般的一群学生,融入那景色之中。育贤学校因有这排松树,而不曾单调。

我在这里快快乐乐地读了4年母语书,班主任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余志群老师。六年级那年,她选了我和另外两位同学,参加州际华语、科学和数学比赛,把满身汗味的我载到她家里,作些课外习题。

那时,还有华人担任副县长,余老师的丈夫就是其中的一位。我们去的地方就是副县长的寓所。一踏进门我就暗自惊讶,那么精致的摆设我从来没见过。

我们乡下的农舍是锌板屋,灶头还是烧柴的,灰尘多东西杂乱自不待言,不知一间屋子原来可以抹拭得如此纤尘不染。我坐在黑玻璃桌边,一边喝甜浆一边想,如果我也能住那样的房子,该有多么幸福。

那次以后,觉得被老师看重,自己可不能自暴自弃,一种自强的决心油然而生。由于参加了比赛,我们获得了一个月《星洲日报》免费赠阅。我开始爱上了剪刀,因为它帮我留住好的文章。

离开育贤后,我们在野新镇上两间中学又读了6年书。课本换成了英文,每周有两天,放学后留下来读华文。忽然觉得,华文变成了私生子,如果大家不肯珍惜,可能这几节课也不必上了。所以特别期待,从来不旷课。

我上过林国安、罗伯庭和傅立明3位老师的华文课,离校多年,林国安和罗伯庭的消息还是时有所闻,傅立明就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然而他一手制作的刊物,我仍保留至今。

傅老师教我们初中的华文,他以个人的力量,给我们搞了一份华文学会刊物,刊登同学们的得意作品。其实,我觉得,我们都未曾尽力写好,可傅老师却不嫌粗鄙,还是认认真真地,以他工整的硬笔书法,一字一句,一丝不苟地抄写在蜡纸上。再油印出来,钉成二十几页的册子。上课时抱着高高的一叠进来,每个同学都派到一份。后来,几次搬家,看见这几本泛黄的刊物,想扔掉,但是念头最后都往好的方向转移。想到它存在的积极作用、种种人生的因果关系,又毅然决然把它留下。

旧同学之中,有位林培和跟我感情很好。他的家在育贤学校旁边的树胶园里,放学后我经常骑着老铁马去他的家。他母亲总要叫我跟她的儿子一起吃午餐。

他喜欢写新诗,每次去他家他都有新作拿给我看。我不解他哪里来的这么旺盛的创作欲,但是他的诗我看了一遍就放下,一个劲地跟他谈社会课题、种族主义和阶级斗争。他却坚持自己的一套处事态度。

多年后他在吉隆坡搞了一份工商杂志,我做他的记者,大家的少年热忱都冷了半截,新诗和阶级斗争都不见了,只谈赚钱的门路。我始终不知道他的诗怎样了,他说他喜欢给歌曲填词。

吴国坚是我跟林培和之间的共同知交。他住在我买过黎洁如小说的振新书店隔壁,一位耿直的少年,很有正义感,身边总有一本《迎风曲》之类的书或刊物。

他对我有很高的期望,一有好的观点就跑过来跟我述说。后来我远离家乡,去哥打峇鲁工作,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我写信。他使我体会到什么是友情和自爱,一想起他我就不敢放纵自己。

初中三那年,有位住在峇株巴辖的文艺青年郑有干,不知如何联络上我们。他也非常热情,提供了一批书籍,放在我们华文学会的借书处,满足了许多同学的阅读欲。虽然未曾谋面,我对这位远方的朋友心生感激,至今犹在。

张永修是我中学的纯文艺同学,在校时是个腼腆的孩子,气质温文柔顺。他有时写了一些东西给我看,句子拆散了排成一行行,下面有他的署名“艺青”。

我那时意识形态强烈,不曾跟他好好的沟通。然而他不断高飞,直到今天。这个名字已稳稳的立在我国文坛上,未曾寥寂。

高中两年,校长苏巴马廉是我们的英文老师。上课的风格是自由自在,滔滔不绝,讲很多人生道理的题外话。作文簿交上去,可要等很久才派回来。打开一看,却往往吓了一跳。他改的地方比我们写的还要多。满页红字,穿来插去,读是读不出来的,也没法更正。

后来转念一想,校长校务繁忙,还花那么多时间和心血,给我们批改作文,这是多伟大的爱心哦。

多年后,我着手翻译约翰.哈德斯顿的《地球乃一国》和巴哈欧拉的祷文,真正的跟英文短兵相接,并常常陷入穷途末路之境。这时,特别怀念这位清臞的校长。

我在20年前开始翻译这本书,希望把通往太平盛世的路径描绘出来。但是一波三折,译完了全书才发现作者已出了新版。找来了新书重译一遍,可接下来又遇到审核的问题。直到今年3月,才获得出版社告知,今年内一定可以出版了。感激之余,觉得这时写一点自己的文化摇篮,最恰当不过了。

然而,什么叫做回忆?

当时紧咬人心的种种怨怼、恶评和躁动,经过时间的沉淀,渐渐淡去,消退,以致永远的不留人间,惟这些和一些尚未记录在案的小小美德,却显得加倍扩大,更加迷人之际,你就是在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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