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藏有为数庞大古旧书籍的图书馆工作多日，有时不禁好奇：这几年来，竟未见任何虫子在书本中出没的踪影————稀薄的记忆里，只隐约记得看过那些年代久远的古书泛鹅黄色的书页边边，有啃吃咬嚼的痕迹。想起过去在家中整理旧报刊，翻开页面夹层时总有小小银灰色的身影忽地一闪遂落荒而逃，还没看清它们是用什么方式移动，那惊慌的灵魂早已消失在茫茫书海一隅。有时动作敏捷些，用拇指轻轻一按，正窃喜“逮到你了”，欢快地赶紧查看，却只见细细的银色粉末或呈细长形沾于指腹，或悠悠洒落于地，仅剩二只脆弱安静的触角。因不擅拿捏力道，我始终无缘一睹这神秘精灵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我对衣鱼的第二印象。

对衣鱼的第一印象，是约5岁那年在《米奇》杂志“奇趣动物”一栏看到的。这每期都会给小朋友认识动物的专栏，曾图文并茂介绍这种主要以啃食纸页（确切地说，是糖类及淀粉）为生的生物。衣鱼实际上是一种无翅昆虫，学名为Lepismasaccharina，其实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书虫”，另有蠹鱼之名。此后幼年的我便不知怎地把它的特征牢牢记在脑子里，大概是抱着一种期待不期而遇的兴奋吧————我的童年，可是在各种昆虫虫子相伴中度过的。

2017年开端的前3个月，就这样不知不觉结束了。岁月消踪的姿态，前人的说法百百款：有人说岁月如水，马不停蹄地匆匆流走奔腾，只留下水声回荡；有人说岁月如风，毫不留情地吹过一切，抖落一地风尘；有人说岁月如沙，任凭你怎么紧紧掬握，依然在弹指间缓缓流失；有人说岁月如歌，听完跌宕起伏的旋律，也随曲子终结而划上休止符…………过去的我或许会赞同岁月如梭的说辞吧，年少轻狂，挥霍光阴轻松得像吃花生米，不觉时光之珍贵又何来珍惜。

然而这阵子展开工作的生活后，越发觉得：岁月是一头衣鱼，它从不大鸣大放宣告些什么（庆祝节日或特殊日期本就是人类唯恐无人注意的无聊之举），就这样豢养于天地，安份沉默地一口一口啃啮日子————喀哧喀哧，喀哧喀哧。很轻，很轻，轻得仿若悄无声息。我一格格删去手机里逝去的日期与记事，身披泛着淡淡银光鳞片的衣鱼沿着格子边界爬行，把认真勤恳的工作日啃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把颓废放空的假日吃得坑坑洞洞七零八落。

记忆啊往事啊若不提笔速速记下，很快也就被衣鱼肚里的鞭毛虫消化殆尽。我们无力阻止衣鱼依循生物本能觅食的前进，更多时候，我们根本不会察觉这理所当然的进食过程，而不知不觉被生活的庸碌匆忙所牵引、淹没。喀哧喀哧，喀哧喀哧。衣鱼砸巴着嘴，淡然咀嚼。

而我是不打算与这饥不择食的家伙抗衡的。

衣鱼已存在地球至少3亿年，人类在它们跟前大概与婴儿无异。而我们仅能做的，就是在这家伙的进食消化中，尽可能不那么随波逐流、不那么消极度日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