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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5/2017
宋铭 ‧ 父亲的背影
作者: kychia

今日读到新加坡著名诗人怀鹰的诗,〈断崖〉,一首缅怀亲情的佳作,又适逢清明节的届临,自然就引发自己对亲人的追思,特别是对父亲回唐山定居的事迹,心中依然深感歉疚。父亲在上世纪30年代从中国广东的潮州南来,却在60年代末放弃大马的国籍,回到中国原乡居住,最后终老斯地。他除了在1984年回到新加坡小住数月外,就不曾再踏足南洋地。记得当年他在星洲期间,住在长堤北面的孩子和亲属们都到彼岸与他相聚,久别团聚,固然欢快温馨,可是浓浓的亲情最后还是未能把他留下,我们唯有把所有的苦涩与遗憾深埋心底,强忍不宣。

当年,父亲要放弃在南洋所有的一切,包括亲情,重投他原乡的怀抱,一方面是他对乡恋的固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待业甚久,除了做点家务,看点书报,总感到苦闷之极,心情不佳时经常与母亲龃龉,日子难过,又碍于马中两国当时政治的现实,不能自由往返,只好毅然放弃本地的国籍,投奔故里。父亲回国时值11月底,确实日期已不记,只知道是一个绵雨的早晨,大哥推着脚车载上父亲的行李,一个大皮箱和大布袋,我跟在车后,两兄弟陪着父亲走去镇上的巴士车站。家人在他临走的那段日子里不停地劝说他打消归国的念头,可是一切的理由都动摇不了他那颗铁定的决心,他一直坚持他在南洋生活累了,要回乡寻找出路。

大哥替父亲买了车票,但巴士还有半个时辰才开,我们仨就到车站附近的一个马来食摊喝茶等候。父子心情都甚沉重,很多活之前都说了,临别时竟怅然无言。开车的时间一到,我和大哥挽起父亲的行李,随着父亲,脚步沉重地送他上巴士。看着父亲消瘦的背影缓缓走入车厢,兄弟俩还是强抑住欲滴的眼泪,再次嘱咐父亲保重,而他也只是默然挥挥手,示意我们回去,瞬间就见巴士开动走了。望着车上父亲的身影,我心中一片茫然,很难想像他如何去应对此后的孤独与落寞。

为了回乡,父亲老早就联络了他往来新中货船的一位远亲,安排好他回去唐山的行程。到了新加坡父亲就在我四哥的家住了数天,然后照着这位远亲的安排,登上到广州的货船。我的二哥也在新加坡就业,父亲登船时,两位兄长只能在码头远远地目送。父亲生性固执,两位兄长几天来的劝说,他都无动于衷。

回到了故乡,父亲就写信给我们报平安,这时我们才感到稍微释怀。当年,中国才从乱局中重新站起来,但不久又爆发了10年的文化大革命。父亲很幸运没遭受红卫兵的多大为难,不过不被批准居住于城市(汕头),被命回居他的本乡,饶平的欧阳山。那是个穷乡,有点文化的人不多,而父亲识字,懂得理账,就被委任当起公社的书记,生活虽颇清苦,不过他来信从不跟我们抱怨。

在乡下,他和他的侄子们一起生活,而我们兄弟都按月汇钱回去给他,日子因此还可以过。父亲是单脉,乡下的亲戚都是叔伯兄弟及侄子之辈,已经没有至亲在了。父亲虽然已仙逝多年,但我还保留着数封他给我的回信,偶尔翻读,莫不伤感嘘唏。

父亲回乡转眼就过了十多年,到了80年后,中国的改革开放逐渐上了轨道,它跟新马的外交关系已经大大的改善,兄长们提出让父亲回到新加坡团聚。在新加坡的两位兄长的联名申请下,父亲终于在1984年中踏足新岛和家人重聚,可是3个月后,签证到期,兄长想要给他申请展期逗留,他却不依,执意要回。我们唯有听从。经过漫长的乡居岁月,也许他已习惯那儿的生活模式,反而难以适应新马当前的生活步调,或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幸好中国改革开放后,我们兄弟姐妹后来都陆续回乡探访他,大家相见已不是问题了。

向母亲表达歉意

我最后一次看到父亲是在1992年的夏季。那年,我带了年过七旬的小姑妈和唯妹到中国旅游,过后就顺道回去祖籍潮乡探望父亲。当年父亲已经88岁,已卧病一段时候,病情虽不轻,不过神智清醒,由于我和妹妹都任职商场,也只能在乡下逗留几天罢了。因此那几天我们就尽量陪伴他,偶尔他也问起母亲的生前事,可见他还是惦念着妻子的。期间,我们发现父亲几乎把家人给他的每封信都存着,置于一个铁盒里,房内的桌子上还有一本发黄的日记簿,记录了他回国后我们告诉他的家常琐碎,每个孙子的生日和名字他也清楚记下,可见父亲身在故里,心里还是极度挂念着远方的我们的。临走的那天,我们陪父亲吃早餐,姑妈几次举筷夹菜,都没进口,父亲更不用说,端起碗来又放下,最后兄妹相拥,热泪满眶,泣不成声。我和妹妹也一样哽咽吃不下。预约的车一到,父亲在侄子的搀扶下,掩面送我们上车。车徐徐开走,回头再望,父亲颤抖的身躯如风中的蜡烛,巍巍颤颤地在门口眺望。我们心里明白,这一别我们和父亲很可能就此永别了,一路上自然是伤心,难过不已。

翌年入冬前夕,果然接到噩耗,父亲归天了。由于签证费时,最后只有老大和四哥两人来得及返中奔丧。父亲火化后,两位兄长就把他的骨灰运回新加坡,安置在一间道堂内,方便子孙祭拜。这是不是父亲所愿的安排,我迄今亦未问过兄长,因为不想再触动伤痛。父亲和母亲生前不睦,可是当他得知母亲的死讯,他曾在一封信里,向母亲表达无限的歉意,四哥还收着此封信。往事如烟,节日来临倍思亲情,朦胧间父亲的背影又一再浮现,当然还有母亲和大哥(殁于1997)的身影也不断涌现。

摘录〈断崖〉其中两段如下:回首/茫茫的航线飘往何方?/这一头是梦魂牵系的故土/那一头是无法诉说的痛/天涯的绵绵思念/思念中到达不了的海角。/往事藏在发黄的相片/故事是一阕生离/无从遗憾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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