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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5/2017
白先勇 ‧ 【花踪热身系列十之五】八千里路云和月——追寻父亲的足迹
作者: kychia

重庆

5月26日我们到了重庆。我是在1944年头一次到达重庆的,那是为了抗战逃难。这次回去,中间隔了68年,重庆完全变了一个新城市。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是一座山城,到哪里都要爬坡,我们住在李子坝,在半山腰,每次回家好像总有爬不完的阶坡,我的记忆中,重庆是一座泥色的城,长江的支流嘉陵江是泥黄色的,山坡大多是土坡,到处黄尘滚滚,连冬天的雾好像也带有土色。可是新重庆的绿化做得非常好,街道两旁绿树成荫,因为到处铺柏油马路,可以坐车上山,山坡好像也消失了,加上四处矗立的摩天大楼,大重庆变成有4千万人口的直辖市。新旧重庆是两个城市、两个世界、两个世纪。抗战时期的重庆,是个悲情城市,日机不分昼夜轰炸,防空洞里闷死上千人,但重庆亦是当时中国的精神堡垒,是由这个黄泥城发布出去的作战命令,拼死抵挡住日军凶残的侵略。

父亲战时任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长,军训部设在重庆近郊璧山,为了躲避日机空袭,璧山有一个温泉,叫西温泉,父亲与钱大钧将军共同创办了一间西温泉中小学,给政府公务员子弟就学,一方面躲避日军轰炸,父亲公余,常带我们到学校的温泉游泳池游泳,我就是在西温泉学会游泳的,那年我6岁。

在重庆我作了两场演讲,一场在重庆图书馆,另一场在西西弗书店。重庆图书馆设备周详,特别为父亲作了一个资料展览,父亲有关军事方面的著作、父亲的演讲稿等等,不少早已断版的书籍,重庆图书馆保存得相当好,到底重庆抗战时期是国民政府的陪都,还有不少国府留下的痕迹。我的演讲,观众踊跃,重庆人的记忆里并没有忘记抗战,我讲到1945年8月15日那天晚上,我跟家人正在院子里吃西瓜,突然间收音机传来广播员的声音:日本投降了!广播员自己先兴奋得哽咽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广播员颤抖的声音,顷刻间,整个重庆城响彻了爆竹声,足足响了一夜,那晚没有人能睡得着,讲到这里,我自己的声音也拉高了,下面的观众跟着激动起来。抗战时期四川人民的贡献很大。

广州

6月,我从台北再出发到广州,19及21日我在方所书店及中山大学有两场演讲,两场听众都有上千人。1949年夏天我们全家从武汉坐粤汉铁路到达了广州,那时国共内战已近尾声,局势十分紧张,我们暂住在新亚酒店,酒店都塞满了南下的难民,坏消息一天比一天多,但我居然还在培正小学读了几天书。不久,我们又开始整行李,预备逃难了,我们坐船从广州到香港,我在船上睡了一晚,睁开眼睛,已到了香港油麻地码头,这一离开要等39年后,才能重返大陆。我出生于七七抗战那一年,童年与少年,就经过两次天翻地覆的动乱,可谓生于忧患。

广州是近代中国的革命基地,辛亥革命后,北洋政府有袁世凯称帝以及一连串北洋军阀夺权动乱,孙中山在广州设立政府,预备北伐。民国12年,父亲在广州晋见孙中山,父亲曾参加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深受三民主义、建国大纲等孙中山著作的启发,投身革命,那次在广州会见孙中山先生,父亲受到极大精神上的鼓励,终其一生,一直坚定信仰三民主义,从事建设新中国。

民国15年,蒋介石组织国民革命军,力邀父亲担任参谋长,整军北伐,七月誓师,从广州出发。那是父亲军旅生涯中第一个要职,广州可以说是他一生事业的发祥地,由广州率军一直打到山海关,最后完成北伐。父亲就任国民革命军参谋长,时年33岁。

我在中山大学老礼堂演讲“父亲与民国”,当年孙中山在中山大学演讲,就在那个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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