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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017
【花踪热身系列】梁放.逛英国旧书店
作者: meewei

第一次留英时,就给那些无处不见的旧书店所吸引。两度在那儿学习,海运回来的家当,几乎全都是在居留期间陆陆续续买下的笨重书籍。那些年,只要闲着,一定会往旧书店钻。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布莱顿,旧书店至少十家,都集中在The lane那一带。时隔多年再访,当年该处让人流连忘返的许多旧书店都已经销声匿迹,硕果仅存的一家,竟然设在租金最廉宜的窄隘地下室,规模也让人看了难过。我在那里买到一部舞台剧“The Playboy Of Western World”。与店主聊起当年旧书店一去不复返的盛况时,他说: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应该踢足球去!

八十年代末,爱登堡的旧书店也很多。离开后十二年,第一次旧地重游,发现所剩的也寥寥无几。再访不见的是在皇家里的那么一家,店里几乎保留在百年前的装横,一进去,仿佛置身在古装片里的一个场景。除了四壁密密麻麻都经详细分类、排列整齐的书,最显眼的该属店中间的只有在古老的农家才可以见到的烘烤炉,其上搁着一个古董茶壶,与一只也是年代不可考的陶杯子。当年已经继承祖辈营业五十年的老店主,他满脸胡子,装束、谈话、举止,就像从架子上哪一部古籍走出来的人物一样。老店主从来不让人失望地曾为我搜寻各年代的短篇小说选集,还为我找到一套二十册精装的“The Masterpiece Library Of Short Stories:The World's Thousand Best Short Stories”…………这些曾一再引人思古且沉醉其中的旧书店都不见了,连当年旧书新书也一起卖的老字号James Thin,想必也是承受不了新时代的经营与群众的阅读模式走入了历史。

每一回去英国,都落脚在牛津郡的古老小乡镇W。十多年前,那里也有一家旧书店,我三不五时都在那里逍遥,还找到了心仪的Wordsworth的诗集买下。中年的女店主与我言谈愉快,俨然成了知交,每每还不吝让我分享一杯茶,三几片姜饼。回国前夕,我说过两年后再见。她耸耸肩,摊开双手:那得看我能不能再撑多两年。一年多后再见,她环视着店里架上的书,声音带着些许伤感与更多的无奈:你再迟来一些,肯定找不到我了!她确实是比预期还早了半年收档!

在Norwich经营旧书店的Robert,也是感叹这一行艰难。是在Robert那儿,我始知他与国内的同行都有些联系。除了在Book Fair上常交流,联系都因为服务顾客,让我突然恍悟爱登堡的那位老店主为何那么神通广大。问及哪个地方的旧书店,他都可以叫出店名与店主的名字来,有的还是莫逆之交。他与同行们年轻入行时的那一份热诚看来也因该行不景气而心灰意冷!他庆幸自己当年买下目前尚苟延残喘在经营旧书店的这幢楼,虽以高利贷款买的,但自己一家三代也都一直住在店楼上,省了不少开销。若不是,以现在旧书市萧条的情况看来,日子不知是否可以勉强过。在他那里,他给我找到了Vera Britain三本传记的其中两本。我与他握手告别、说期待再见时,他干脆:明天吗?我肯定还在。再久一点,相信你会白来一趟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安抚一番:传统的旧书店最大的好处不就是可以找到那些在市面上难找到、但还未有新版的书吗?你看,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在市中心的market里,他有家分店,由儿子掌管。为了求存,market分店卖的都是封面花花绿绿、廉价的通俗读物。我是先到他儿子那里,知道我要找的是较冷门的书,才把我给介绍到他这里来的。我希望有一天再到Norwich去,更希望Robert还在他的旧书店里,一听见门给推开牵动门框上的铜铃乱响时,即抬眼颔首朝你微笑。我永远会记得他把Vera Britain的著作交给我时,赞不绝口:My favorite author!Testament of Youth. Timeless!

牛津郡W镇的旧书店易主后,卖的却是清一色只有收藏家才要买的第一版或绝版,价钱令人咂舌。我往里探个头,看见那些书都给摆在擦得晶亮玻璃柜子里,就不再造访。小镇里的市集日,也常见一两个摊子在卖书,但选择不多,也常以冷门书籍招来雇主。W镇的那一个妇女专卖各类旧食谱与百纳被等手艺的有关书籍!这个同时,我也发现要买一般的二手书籍,在当地只有找不同慈善机构开的店铺,店里除了卖可以循环再用的各物资,也卖书。这些慈善团体还不厌其烦地把这筹款活动伸延到医院走廊。其中以OXFAM最积极,开有旧书专卖店,规模也越搞越大,还设有网购服务。在W周边,有几个诸如Chipping Norton,Headington,Woodstock,Burford等等的美丽小乡镇,各处的OXFAM可以提供选择的各类二手书籍还真不少。在Chipping Norton,我以三镑买到了早逝诗人Keats(1918年版)至今还未有新版面世的书信集,该算是古董了。最喜读的是诗人在徒步旅行时所有见闻,让人也分享到旖旎的风光。在湖区,他因经Wordworth的家探访不遇深感遗憾,让人想从字里行间知道传闻中两大诗人彼此爱恨交集的情结是什么一回事。我也在woodstock的一家慈善机构不经意翻到了Flora Thompson一套两本的精装著作,叫价也才三镑!以英国今天一杯普通咖啡就要三镑(十七令吉)的高消费,这价钱还真的没得找!书价怎么给标得那么低呢?店里的义工说:It's for charity. We want to get rid of them fast。虽然不同版本的同一本书,这些年来,我已经存有三套,还是不经考虑就把它们买了下来。对Flora Thompson以及那些描述英国田园风光的著作情有独钟,与其说是初中时代就开始阅读的该国十八十九世纪反映古朴乡间生活的小说的影响,不如说是自己对返璞归真的生活一直向往与认同。阅读这类的著作,让人感到心情安详、舒畅。生活原本就该是淳朴与简单的好。

书买多了,每每回国的行李超重骗不过,我临界毅然抽掉的往往是近年来得过大奖、一直还在热卖的小说。我就是如此固执与任性,至今真的还没有从我一早就拟定的阅读书单偏离。

文学经典著作未必都合乎每个读者的胃口。我从不讳言,自己的文学品味停留在那个久远的年代,一直落伍。待阅读的书籍委实太多了,都是那些现代读者们甚少问津的古董。在布莱顿时期,常在旧书店与一位老教授不期而遇,他说读大块头的文学经典要趁年轻,而且务必一口气读完,当时不以为然。今日,往往是看到自己书架上买了从未经翻阅的Tom Jones,The Devil,Rememberance Of Things Past等等,对老教授的那一番话有所感悟。许多年前,我因听修道院里一名英国现代文学博士弟兄(Edwin弟兄与英国近代小说家格林与佛斯德是朋友,也曾与当年中国的萧干共过餐)的话,与另一名修士让一部《尤利西斯》与有关资料耗去我们整整一个风和日暖的夏天。许多年后再见,我的“同学”已经把那部旷世巨著读了两三次,时而还在翻阅,更不忘向我极力推荐。那部几乎大家都听说,却没有几个人读过的天书,我当年算是翻完了,但却只看到很表面的东西,几乎一无所获!乔伊斯的Finnegans Wake,我尝试阅读百般受挫后,也发誓不会再注它一眼。然而,因为《尤利西斯》,我开始接触了古希腊两部史诗:《奥德赛》、《伊利亚特》,也在当年的旧书店购得自己后来很喜欢的散文体版本。那些实验性又万般挑战思维的所谓前卫著作,我也终于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曾具备任何阅读的条件。读书如此这般伤神,尤其是应该逍遥自在的今日,与其再扼杀正在老化的脑细胞,我不如把时间都花在莳花植草,或在咖啡店里与朋友们天花乱坠胡扯一场正经。

退休后,经济不如以往,理当不该再买书了。但是每每逛旧书店,看到喜欢的、或慕名已久的作家的作品,还是有些情不自禁,唯恐自己事后没买而后悔。阅读的经验里,许多名家的著作,再喜欢,只要读过其中一两本后,其余的几乎都再挑不起最初的兴趣。搁他三几年再回头吧,但往往自己的阅读品味也在那三几年间不再回到原点。不幸的是我买书的习气不改,像集邮一般,会把同一个作者的作品尽可能一网打尽,喜欢上的某一部还往往搜集不同版本。如今我已经藏有许多名家的全部作品!莎士比亚、狄更斯、乔治伊略特、易卜生、契可夫、妥思耶夫斯基,马尔克斯、略萨、哈代、劳伦斯、鲁斯迪、田纳西等等的著作,我可能在有生之年把它们都一一读完吗?也时常不免扪心自问:有必要全部读完吗?

再去英国访友应该是一两年后的事。到时在伦敦温普顿、一头又钻进老同学劳伦斯家附近的旧书店时,他必再会向太太与儿女说:That is Kong Meng all over again。在牛津郡的那个乡镇,如果彭德太太一看到我从外边闲荡回来,背包沉甸甸的,也会一径摇摇头:But you said you were not buying any more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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