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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7/2017
白先勇:作家要对自己百分百诚实
作者: meewei

白先勇于1937年7月11日出生,再过十余天,便正式迈入80岁的高龄。

那日在吉隆坡城中城会展中心,第14届花踪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他身着一袭褐色的中式装,泛红的脸上永远一副笑盈盈。有人担心他上台吃力,他挥一挥手,幽默笑说,“不怕不怕!我爬也爬上台去领。”

白先勇在二十余岁之际,便已写出《台北人》里头沧伤老人的故事,如今却反而制作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就像他调侃自己说的那样————返老还童了。可能到了古稀之年,凡事都看开了,又或许是他待人处事向来如同儿童般天真的态度,面对各大媒体以及公众的提问,他几乎都能笑着回答。

哪怕是同志相关课题,比如一名观众问,在那些保守的年代,他何以写出无数个同志的作品。白先勇的回答很坦然,“作为作家,最重要的一点是对自己要百分之百的诚实。”

对自己诚实,才能对读者有所交代,才能感动读者;也如他经常说的,文学写的是人性人情。凡事有关人性、人情的题材都可以写也应该写,而同志自古至今都是存在的,虽然人数非常少,却也是人性、人情的一部份。

在他眼里,小说家都是造反派,“《水浒传》、《金瓶梅》,还有《红楼梦》的曹雪芹都是这样子的,不是吗?”

“小说家,都是对着社会干的!”

这句话一说完,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图:星洲日报)

重庆到上海

因为对自己诚实,所以白先勇的作品,几乎和他出生年代及童年经历紧紧连在一起。由于出生在大时代战乱时期,他自少就跟随家人奔波穿越中港台各地:白先勇于1937年7月11日出生在中国广西,中国抗战时期,家人逃难至重庆,又从重庆迁至南京、上海;后来到广州、香港。当国民党败于国共内战,他们又移居至台湾。然而,那也不是他永久的落脚之地,他在1963年赴美留学之后才定居下来。

白先勇在美国爱荷华大学留学之际,写的第一篇《台北人》短篇小说是〈永远的尹雪艳〉。爱荷华位于美国中西部的大平原,那是一个农业州,一望无际的玉米田。

“〈永远的尹雪艳〉在玉米田里写成的。想来也很有意思,我在四周都是玉米田的地方写上海的一个红舞女。”

上海红舞女源自他童年的记忆。那是1945年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之后,白先勇与家人从一个土城重庆迁移至繁华无比的上海,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高楼大厦、四大公司、国际饭店、上海外滩,仅有8岁的白先勇,对这一切留下深刻的印象。

尤其上海当时最有名的舞厅,号称为“远东第一乐府”的百乐门,“地板是弹簧的,还会跟着节奏摇晃;灯光从墙、地板打出来,整个舞台非常豪华。”车子经过百乐门的时候,大门外站了许多穿着旗袍的舞厅小姐,走一步路,摇一次扇,走路的姿势婀娜多姿。

“千万不要低估小孩子的眼睛。10岁小孩的眼睛就像照相机,啪啪啪统统都拍了下来。那些记忆给我很多的想像,上海有很多层面,但我看到的是老上海,旧上海,拥有最豪华舞厅的上海。我看到了,上海繁荣最后的一瞥。”

这些记忆的照片,像拼图一样拼凑起来,就成了〈永远的尹雪艳〉。他以唐朝诗人刘禹锡〈金陵五题.乌衣巷〉为主题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首诗写的是西晋东迁的历史故事,刘禹锡哀悼唐朝的逐渐衰微,贵族住进了乌衣巷;白先勇以寓古于今、历史平行的概念,写了国民政府在1949年从南京迁到台北,在台北生活的上海舞女故事。

当初写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赋予了尹雪艳如此重大的象征意义。很多年以后,白先勇受了香港电视台的邀请,重新踏上上海拍纪录片。

走在南京东路上,他感觉到当年的繁华又回来了;关掉的百乐门又重新开张了,且还是台湾人开的。当年的回忆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禁不住脱口而出:“尹雪艳永远不老,上海永远不老!”

重读自己的小说,〈永远的尹雪艳〉开头就写了:“尹雪艳总也不老。”他觉得像是一个寓言故事,寓言了不老的尹雪艳以及不老的上海,而且比以前更加耀眼,风华绝代。

上海到南京

旧上海让他看到繁荣最后一瞥,南京让他看见国民政府还都。

南京给予他的印象是另一个景象————经历过种种灾难,南京大屠杀、抗争胜利以后,国民党政府重新回到南京,人们振奋、狂欢,万众腾欢的盛况,尤其与数百人登上中山陵,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喜悦。

抗战八年里,空军尤其牺牲壮烈,因此国民政府兴建了南京航空烈士公墓以纪念阵亡的空军飞行员。白先勇就以南京为背景,写了一个空军寡妇的故事〈一把青〉。

“那时候,空军是女孩子们崇拜的对象。”〈一把青〉的故事原型,其实是他小学女校长的女儿。女儿长得很漂亮,可是不听话,管教严格的女校长也管不住她。有个非常吃香的空军追求她,有一次还飞到她学校上空低空飞过,女孩子从课室跑出来,拿着手帕往天空挥手,十分浪漫。

“我把故事写成了〈一把青〉,不过把男主角写死了,而女孩流落到台湾。”

《台北人》14篇小说,写当时战后瞬息的繁荣,写各种阶层的人,像尹雪艳、朱青这样的女子,还有老教授、老兵流落到台湾的命运前后对比。他们都有沉重的过去,而且过去无论是生命中爱情、情感、事业也好,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来到台湾之后,今昔之比有着巨大的落差。

南京到台北

南京人到台北的故事,还有昆曲名伶蓝田玉。那是他在上海一次偶然机会下,观赏了梅兰芳和俞振飞演的昆剧《游园惊梦》,激发灵感而写的故事。

“我写名伶的没落,也是写昆曲的没落,更是写中国整个传统文化的没落。”那时候的文化大革命一禁就是10年,让昆曲几乎成了绝响。这也影响他后来做了大量昆曲保存与推广的工作。

整部小说间接提到了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抗战、五四运动等民国大事。“前几年我出了一本历史的书,我写父亲的传记《父亲与民国》。

对着来看,《父亲与民国》像是《台北人》的历史注解。有个朋友说,《台北人》是写文学的沧桑,而《父亲与民国》是写历史的沧桑,这话说得倒是对的。”

尽管《台北人》写的是一群失败者的故事、历史的沧桑,但白先勇依然想通过小说给这段历史一个大大的敬礼。

台北到纽约

1963年,白先勇赴美留学,第一个抵达的城市不是爱荷华而是纽约,因为他哥哥姐姐在纽约市。

纽约给他的印象,又是另一个心灵上的冲击,一段牢不可破的记忆。

他记得1964年的夏天,在纽约的电影院看了一部外国人拍的中国纪录片,从晚清慈禧太后的驾崩后,抗战、逃难,心里感触良深。当他从戏院走出来的时候,外面正是车水马龙的时代广场。

外面的世界,和电影里面仿佛是两个无关的世界。是以,他以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写了《纽约客》的引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纽约客》与《台北人》同样叙述了与1949年中国历史大变动有关的故事,只是这回镜头转至飘零在美国的中国人。

其中与文革有关的〈骨灰〉,故事原型其实来自一名中国医生,也是一名红楼梦学者。“他来到美国发表论文,我和他聊起了文革。他悄悄告诉我,这次出来偷偷把太太的骨灰带在身边,说他不想葬在中国,想在外国找个地方一起合葬。”

白先勇听了十分感动,也感叹文革带来的灾难,便写成两个在美国重遇的老人家:一个遭受共产党的灾难,一个则是国民党的灾难。

从《台北人》到《纽约客》,他以“白先勇解读白先勇”回头看自己的作品,这才看出这些作品的历史意识和架构。

“当初写的时候未必想到这些事情,想那么多主题上的东西,大概也写不出来了。”他笑说。


白先勇简介

小说家、散文家、评论家。1937年7月11日出生于广西,毕业于台大外文系、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室(Writer’s Workshop)文学创作硕士。

父亲白崇禧为中华民国陆军一级上将与第一任中华民国国防部部长。他于1960年创办纯文学刊物《现代文学》,近年也致力推广、制作昆曲、青春版《牡丹亭》,解说《红楼梦》。著书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长篇小说《孽子》,散文集《蓦然回首》、《树犹如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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