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南部的穷乡僻壤，坐在阿比哥哥阿木的摩哆后座，我两手伸向后边，反手紧抓着摩哆的铁架。自己骑了二十多年的摩哆，却仍像个没坐过摩哆的新手，路况实在太颠簸了。整条路上柔软细幼的沙，这边一堆那儿一坨露出沙地的大小石头，长刺的蒺藜密布，挑战很大。摩哆停在一条宽15米的河旁边，阿木摇摇头。摩哆被逼掉头，绕另外一条路况更糟的山径。从河边回到家已是两个小时半之后的事。

闷热的6月天是雨季，天天下雨，每年此刻河水高涨，但也消退得快。某个傍晚，和阿木往河边去。水退得低，河水缓缓流淌，河岸的倒塌树段静静躺卧在沙地上。河水底下枯木踪影隐约可见。找了个位置，站好后拿出钓竿，阿木把路亚往枯木水草处一抛，红色的造型假饵在金黄余晖下随着反复抛竿与回线从而划出一道道美丽弧线来回潜入水中，有些梦幻，看得呆了。只见阿木在鱼线落水后立马抽了两下，稍停片刻，缓慢收线后再抽。突然他双眉一扬，动作很快，一边使劲地收回鱼线。上钩之物似不肯罢休，阿木费了些劲。原来是一条约一根筷子长的鱼儿，竟是久违了的多曼鱼！久违了的深蓝绿条纹白腹。心中一阵悸动。

待我拿了准备好的米袋要把鱼儿装进去，却见阿木把鱼给放回河中。看我一脸愕然，他笑笑说了一串老挝话。听不懂。回到家才从阿比口中知道原来多曼在他们的习俗中是“鬼鱼”，不能吃，否则会带来厄运。

童年时期，玩伴们养的宠物有可爱的小猫咪、温驯善良的忠心小狗、机灵的小白兔等等。自己的宠物，是一对凶猛的多曼鱼。某个炎热的下午，父亲好友，钓鱼高手的德叔登门拜访，摩哆后方的水桶里头两条半尺长的多曼。“简，这两只送给你玩。钓了一个早上，那么小条卖不出去，浪费我汽油，哈哈。刚好是一雄一雌，就看你会不会养了。”

那时住的是新村屋，木板屋后面有个屋主的小型制胶坊，除了两台较胶片机，还有个四方形，约一张半普通四方塑料桌桌面宽的水池，池约半个成人身高。胶坊的边缘有条水沟通向屋前的大沟渠。自此，两尾多曼就常驻鱼池。每天放学回家后的第一样工作就是把父亲带回来的小青蛙丢入池中。记得一开始父亲带过小虾，母亲说人都没得吃虾，鱼比人好命那实在不太像话，最后就每天小青蛙。

鱼儿大得快，记得不到几个月时间已两尺有余。德叔常来串门探望鱼儿，边摸我的头“简，你的手养鱼不错，鱼儿快高长大，呵呵。只是要记得，换水的时候一定要戴上手套知道吗？你养得了多曼，比男生强。”雄鱼身体比雌鱼狭长，背部的鳍和尾鳍也比雌鱼长。雄鱼身上的条纹颜色较深黑而且鲜艳，雌鱼则较暗淡。把雄鱼取名小长，雌鱼叫小圆。它身体比较圆短。德叔千交代万交代，换水的时候不能空手摸鱼。多曼性格凶悍攻击性强，不是像养在小鱼缸的金鱼啊孔雀鱼那般温驯柔弱，一不小心随时会被咬断手指。

那时每隔两个星期就换水，一条水管，一端接水龙头，一端放池内，一边开水，另一边出水时拔掉水龙头那边，让水管往下就可以了。有时提水上来洗地，小长动作敏捷，马上冲来猛撞小桶。长大后回想，自己的女汉子性格刚烈，或许和成长经历有关吧？养多曼啊到香草堆抓豹虎啊，都是男生的嗜好。

印象深刻的某个停电之夜，恰逢农历十五，天上月亮高挂。屋里闷热得不像话，半夜不知几点，汗流浃背从梦中醒来，整屋子人酣睡梦中，不惊醒他们，独自蹑手蹑脚开了后门，到制胶坊看鱼去。手托下巴靠着水池，两只游物在水里轻轻游动，身上的条纹在皎洁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鱼儿竟是化身蓝光精灵。看得痴了。忘了呆多久，只记得起得早要去割胶的母亲站在后门说：“简，你干嘛？快点回来。”母亲后来和父亲谈起这事，两老频摇头，“这孩子啊生错女儿身了，怎么那么大胆？”某天傍晚，代表学校去参加县级田径赛，离家3天回来，惊见小圆竟是不知何故，翻肚了————一阵晴天霹雳，气急败坏当下掉泪。

母亲说父亲有照样喂食啊！把小圆捞起，清理了内脏，经过两天晒干后，埋在胶坊旁边的香草堆一角。人生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失去，心情低落了好几天。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那天后总觉得小长有气无力。小圆离开后的一个星期吧，某个半夜连续几个小时倾盆大雨，隔天一早，只见池水满溢而出，不见小长的踪影。德叔到访，“该是顺着水沟游走了。简，你和它缘份就到此了。当作放生吧。”很伤心，但是想到他不比小圆死掉那么苦命，心中释然些。

过程比结局重要

中学在餐馆课后兼职打工，担任砧板手。有个顾客，常拿鱼来贩卖。档子员工唤他作“钓鱼老板”。拿来的鱼儿有时巴丁、有时苏丹鱼、有时黄鳝，最常见的是多曼。多曼鱼肉作成姜葱鱼片或红烧酸甜鱼片。每回若来货是多曼，自己不忍下手，交代另一员工阿苏帮忙处理。先用木棒敲鱼儿的蛇头（多曼头部如蛇，较阔圆），然后才从腹部开始下刀。来鱼的记录中，最重的一条，13公斤。

记得那天阿苏请假，自己只好硬着头皮上场。一剖开鱼腹，里头都是油渣。原来他的钓点在某四面皆油棕园的水坝，据他的说法，“鱼儿吃油棕果吃得重了。”

后来混得熟了，某天假期随着钓鱼老板去钓多曼。

那个暴晒的午后。经过了大段黄泥路路面，来到小城外围地区的水坝。老板把鸡肝勾好，抛线入水，草帽下阳光反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老板定定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个小时半后终于有动静。只见鱼线稍动了下，他站起身收紧鱼线，水中物不服挣扎，一人一鱼上演了人鱼大战约半个小时。老板甚至脚顶着突起的小石块，才能与那股力量对抗。那天就只钓到这条，9公斤半。

“简，这条的拉扯力竟然不输给13，厉害！”13就是那条巨无霸。

今个清凉的夜，在阿比家的高脚屋借着昏黄的灯光写日记，多曼鱼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脑海。阿木和卖鱼老板力抗多曼的情景，竟是让我想到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主角老渔夫桑地亚果，经历了出海84天，完全没有钓到鱼，直到与一条马林鱼搏斗3天后，把鱼叉刺进马林鱼心脏成功收服大鱼，回程中大鱼被鲨鱼5次袭击吃掉，老渔夫用鱼叉刀子船桨搏斗仍然不果，最后渔船进港时带回的是一副马林鱼的白骨架。书中经典名句，老人说的“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人尽可以被毁灭，但却不能被打败。”那顽抗和不愿屈服，努力去战胜的过程，惊心动魄，却充份体现了一个人存在的生命之价值。

生活中挑战处处，悲欢离合、友情的背叛亲人的离别，人生的低谷高峰我们都得走过并且去经历它。想到自己总为一些过往而纠结不已，多么愚昧啊！其实，只要曾经为理想努力奋斗过，认认真真的活着，在精神层面上，就是一个胜利者。过程，比结局重要。人生，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