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13周年的那个晚上，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去朋友新开的餐厅捧场，我把照片放上脸书说老婆越变越漂亮，我赚到了，朋友们趁机说：你是赚翻了。

我们当然不只是观看皮相的人，活到这样的年岁，也不是没看过光可鉴人的美女，但一开口，你就觉得她嘴里怎麽满满的都是稻草呢。

13年前从宝岛念完书鬼混回来，几个巧合促成下进了报馆，而且进的是当时人才济济的副刊组，还没当上旅游作家的衍豪和林悦是记者线上的猛将，写歌评写散文的菀君那时候还是艺文线上触感优秀的记者，前老板颂勤大有能耐，很有武当太极拳的底蕴，阴阳互济，后来的老板毓林招式多变像是练了一身陈家洛的百花错拳，多年文字朋友万辉藏身在楼下默默从事电子报工作，我在那个极其有趣生机勃勃的环境，遇上了安娜。

短短7年的时间，除了勤奋地做着报馆工作，其他大部份时间都是和安娜度过的。阿罗街深夜牛肉面和熊的咖啡馆丶17区的租房处和后来儿子的保姆住家丶SS2的海南咖啡馆和不好吃的为食街丶白沙罗的19楼公寓俯视幸福的时光，时间的轨迹和30岁开始的精壮岁月划上等号，好像做了很多事，却也好像将很多时间丢弃在无辜塞车的路上，那是一座荒谬与美好并存的城，我把一部份街道的路线写进第一本小说里头。

回到南部之城时，我们生养两个孩子，步调自然而然减慢许多，安娜说这里好多树喔，眼底尽是一片片饱满的绿意，她是后来才发现，在城里因为长期使用滑鼠排版的旧疾肌腱炎，也在不知不觉间疗愈了。我们当然还是会遇上不顺心的事，经常会轻微地惶恐，偶尔像朋友阿管说的那样，多了几个朋友，就自然有几个敌人，说敌人可能太严重了点，我想就当成各自看不对眼的陌路人吧，不需要勉强和好，这是正常生活的规律。

我后来经常想起和才子施宇去Empire Hotel访问李宗盛的那个晚上，大哥很客气，有问必答，当晚他聊了好多他的李吉他，那几年他已经没有太脍炙人口的歌词在新歌单里头出没了，但人生是很吊诡的，你以为他沉潜时，他可能在下一刻就石破天惊浮出水面了。隔了两年，他写出那首在我们大叔圈传唱不停的〈山丘〉，我想唱给安娜听的是这两段：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於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在我看来，安娜除了是我的亲密伴侣，也是我心里头那座美好的山丘，缓缓攀越，路途上不一定平坦，偶尔从我眼里的山丘变身成一起爬坡的伴侣，因为携手并进时掌心的温度暖暖的，所以可以一直轻易的跨过途中挡路的树桐丶拨开荆棘也是经常有的事，充满挑战，但不至於惊心动魄。这样的山丘，是人生的缩影，有些人很早就认定了其中一座，有些人寻寻觅觅很多座，履爬不爽，我和安娜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其中一对，即使艰难，也还是可以步步前进。

相爱是既复杂，但有时又容易得离谱的事，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向对方展露美好和不美好的部份，这样的路途，我们走了13年，和所有夫妻一样，也还是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拌嘴。

勇气与爱可以克服一切

开了一间cafe之後，我经常想起张耀在他那本《打开咖啡馆的门》书里头记录过的哈维卡夫妇，那是位於维也纳的一间咖啡馆，老夫妻一同经营了数十年，已经明确成为当地的怡人风景了。老太太固定下午时段出炉的甜点，老先生泡出的醇香咖啡，日复一日，但不显得苦闷，那样的伴侣关系，数十年如一日，我挺羡慕的。

我相信那唯一的生活润滑剂，就是爱情，别无他物。这样的句子虽然肉麻，但偶然还是要说一说的，尤其正式晋入中年之後，常常有一种时日无多的忧虑。

爬过山丘之後，选了一块流着牛奶与蜜的土地悄悄生活，怎麽想都是天赐奢侈的生活。就像Patti Smith在《时光列车》那本书最後写到，“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心里想着我绝对不要长大，而且认为只要我心里这麽想就会成真。後来发现，发现我已经越过了一条线，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披上了饱经岁月的真实面貌。X的，我们怎麽会变得这麽老呢。”请相信我，这位声名卓着的庞克音乐教母，不是真的在说气话，而是对於生命奥义的深刻理解之後，调侃自己的智慧言语。

我默默凝视我爱的人，和我好不容易挣得的好生活，山丘在脚下延伸成一片绿意饱满的地景，忧虑退散。婚姻之路所需要经历的崎岖，就像攀登山路一般，在你预料之外处处有挑战，唯有勇气与爱，可以克服一切，虽然老土，但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