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罗臻这个名字，已经很迟了————虽然他导演的《烽火万里情》和《红伶泪》是看过的。只是大抵其风格不显著，焦点放窄，全集中在女明星，不是凌波，便是李丽华。反正老好年月追究起来，不应简单化，恍如天上天女用天梭，光阴织锦，时代深埋，从前也许不是春花秋月，如今却是一寸寸皆是光灿珍贵。一个不留神，就看见了《第二春》，还是黑白电影————这些个片名，混淆起来都是夹缠不清的，以前新华易文导演的《恋之火》，里头插曲〈第二春〉…………李丽华小咪姐70年代吉隆坡登台，现场录音居然说“当年我的旧片子《火之恋》”————难道和白光上海时期名曲〈恋之火〉犯冲？要颠倒过来说？而此〈第二春〉又非彼〈第二春〉，想必里内的歌曲不比原有那首了。还没到1964年，林黛还在，李丽华的第二春势必得早点来：如今这片子又有其他的名字《巫山春回》，仿佛一切显得不确定，怎样都难以敲定，不就是光影娱乐形同某种偏门行业？要些彩头，要点点石成金的法术。战前姻缘，当中有局势阻隔，更有越不去的天涯，乱世鸳鸯错开，阴差阳错，总不团圆。难堪的是，战后李丽华在女病人欧阳莎菲家里当看护，惊觉其夫则是自己的心上人。欧阳稀有的不饰演老太太，恢复原本容貌，却让人觉得她依旧娇媚不减。可惜转瞬亡故，没有互别苗头的对手戏。（群导接力、罗臻挂名的《故都春梦》，两大上海明星携手，全扮演小姑娘，欧阳莎菲饰黄月琴，后来嫁给副官，介绍李丽华到大帅府，自此酿成大祸…………）更甚的是她明明曾认得欧阳的小儿子，岁月更迭之后，对方成长为乔庄————李为了家计，走入舞池当舞女，竟被乔庄揽腰而舞，极其轻薄。那尴尬的不体面，屈辱得咎，恐怕不大契合李的戏路。那时她已然演过唐朝名女人了————

布景金雕玉琢，离开华清池，披上雪白蝉翼纱，这个版本的杨贵妃故事奇短无比，就连嫉恨梅妃江彩苹，亦是寻常百姓妇人争宠吃醋，没有其余的招数。可是她依靠栏杆，照旧的光艳迷人————头戴金凤头面，朱颜犹在，更改坍塌的是雕栏玉砌，她抵得住沧桑巨变，民间传说里的美人倾国，在这种的朝代轶事里让自己美貌凝住，从此艳名多了一层神话色彩。“…………姐儿纺纱，郎耕地。郎去放羊，姐儿喂鸡。不知道名，不知道利，只知道重情义…………”政治斗争下的贵妃，还原了一般夫妻向往的恩情爱恋。武则天奇谲的政海生涯，轻易的为她套上几种面具，拉下换上，情势转变，她连眼神、语气也悄悄起变化，和缓变凌厉，决绝转柔婉，双道变换。哪一种都是她。

《第二春》演个乱世弱女子，不就是小看了李丽华么？脂粉气极浓的小子乔庄居然也欺负她，真的不可思议————在女皇帝剧情里，乔不过是被贬的儿子之一。舞池里毛手毛脚，想必那种越礼，还得李丽华来教导呢。导演罗臻大概只晓得文艺哀怨悲剧是如此这般的，不知道大时代爱情的女主人翁，还是有个性，有一些杀伐娥眉的，无需哭哭啼啼赚热泪。李丽华那会子只能忍耐着，男女文艺凄凉调暂且演着，她都半老徐娘了，魔法收在时间的盒子里，择时释放。历史大转折夹缝里，她穿梭自如，里头的传奇血腥她明明白白，要不要现身说法，示范乱世嫦娥是怎么的艳法，还是她说了算。长江一号，金玫瑰，卓寡妇，血色鲜丽，各式人员潜伏其中，是敌是友，进退得宜，暗号有真有假————如果表面是个女演员，《第二春》也就不过是烟雾弹的表演，稍纵即逝，遮盖片刻，演演个意思意思，心里笃定，金色银麟旗袍底下，收藏的是杀死岁月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