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霸道蛮横强势不讲理的“河东狮”自己都不知道。是突变的还是朝夕慢慢变的？

好像是随着生儿育女之后，急性子的我情绪易失控、脾气越来越暴躁，像只刺猬，只要看不顺眼就大动肝火，“得罪人多称呼人少”，让人不敢恭维。首当其冲的是外子和孩子，也消耗损伤了自身的能量！

以为那是忙碌下长期身心疲累、内在能量不足的表现。（许添盛医师说，发脾气的背后是一种“求救”。）却在变本加厉的情况下，审视自己的愤怒情绪时，有了惊人的“看见”。

我觉察到自己的发怒和父亲的情况一样──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怒不可遏、一样的面目可憎。我愣住了！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是因为放不下，借由与父亲一样的发怒方式来表达对他的思念？

读到冯以量的《善生》一书后，更恍然大悟！13岁丧父，18岁又失去母亲，双重的失落让以量“除了忧伤，心中也有一股无法掌控的怒气…………那源源不绝的怒气，让我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和别人的关系都变得紧张、焦虑。”

他后来发现，那些忧伤所带来的酒瘾、怒气所带来的破坏，都和他失去双亲的哀伤有很直接的关系。

“当我不去直视哀伤这感觉时，它就转化为瘾与怒了，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直到瘾与怒放肆地蔓延在我各个层面的生活里。”

于是我怀疑，自己的怒气会不会是因为当年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悲痛情绪？

1994年外祖父骤逝时，我花了7年才去处理内心的悲伤情绪。

事隔13年，我又经历了丧父之痛。以为上过生死课，自己多少懂得面对生死课题，却原来死亡是不能预想也不能预习的！复杂情绪让人不知所措，表面的坦然，其实是一种掩饰、逃避。

11年了，我被困在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明知道生活莫名其妙一团糟，却无法跳脱。没有勇气，更没做好心理准备面对沉重的心情。

有好多次想梳理自己的复杂心情，可一提笔，千头万绪无从写起，不得不搁置，以平伏自己的心情。

既然无法长篇，就短述吧！借此将心中的思念不舍悲痛遗憾化作系列极短篇。

写着写着，发现自己与父亲连接了，内心的能量亦获得疏通！

清明，去扫墓。在墓前插上一炷香，我心中喃喃：爸，您好吗？我想您了！

您不会知道，冻结的悲伤情绪对我的生活产生多大的无形的影响。

梳理好所有的情绪后，我要放下，往前走了！我会记得您。您也请放下，我会带着您的爱好好过日子。

◆爱．相 认

她鲜少在人前透露父亲卑微的出身。

她多希望父亲不是生意人就是白领阶级啊！偏偏，父亲是泥水匠，老粗一名，一身黝黑的皮肤让她自卑之极。

大专毕业时，她缺席了毕业典礼。而他喜孜孜逢人就说她是他的幼女，刚大专毕业，是家里唯一高教毕业的孩子！

◆悼

从小她和兄姐总像老鼠躲猫似的，谁都不敢主动靠近严厉的父亲。

即使成年后，疏离的关系依然没变。

逢假日出外叹早茶，大家都互相推搪：“你去叫爸啦！”

“你去。”

直到老爸骤逝，有一段日子，吃早餐时，她总会点上父亲爱喝的奶茶，心里默默地唤：爸，吃茶。

◆痛 悟

父亲退休后，健康亮起了红灯，得定期去医院复诊。

在医院无所事事枯等一天，她无聊，父亲亦不耐烦。

父亲一贯地沉默，而她爱之深、责之切：“这么大个人可以乖乖听话，多爱惜自己，不让家人操心吗？”

就在她婚后两个月，父亲在医院因心力衰竭骤逝。

她这才发现，能载父亲去看诊，也是一种福分！

◆无 常

医生说因为抽烟抽了几十年，父亲微肿的心脏只剩60%的功能。

若情况恶化，心脏随时停摆！

言犹在耳，父亲第二次入院治疗时，就在清晨突然恶化，抢救无效，身边没有一人送终。

上一次都没事啊，今次怎么会跨不过呢？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啊！

◆婚 宴

她出嫁时差点儿闹了家庭革命。

她欲从简、摆素宴。

父亲却执意要办风光婚礼，要金猪、荤宴。

她拗不过，唯有将就。心里因此划下了裂痕。

多年后翻看旧照片时，景物依旧，斯人不再。

她释怀了，当年的顺从算是遂了父亲的心愿吧！

◆回 魂 夜

新婚燕尔，沉浸在喜悦中的她旋即陷入了丧亲之痛。

回魂夜，出嫁的女儿纷纷回娘家打地铺相伴。

半夜，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双大手一把将她公主抱起，放在床上。

耳际传来父亲的声音：“有孕在身睡地上易受寒，躺床上吧！”

◆误 解

她讨厌父亲，恨他爱抽烟、酗酒、不善理财。

若他爱孩子老婆多一点，省下抽烟喝酒的钱，至少日子好过些，不至于日日清、月光光。

父亲走后的那个下午，她在父亲的遗物中翻出一沓50令吉时，不由潸然泪下！

原来晚年的老爸一直舍不得花钱。他透过藏着的钱，连同他的爱，留给了孩子。

◆偏 心

“喂，肚子饿了，煎个蛋来！”每次父亲半途下单时，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心里就火了。心不甘情不愿煎出来的蛋不是太老，就是太焦，好不好吃，可想而知。

父亲故后，儿子出世。每回下厨时，她总是不愠不火。

小火慢煎出来的嫩白溏心荷包蛋宝贝儿子最爱吃了！

◆手 足 情 深

若不是因为娶了犀利的老婆，他们俩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年，奶奶出殡后，嫂叔起了争执，从此“我不是你大嫂，你不是我小叔”，感情破裂，生死不相来往。

父亲故后，他坐在灵堂前独自悲伤。

个多月后，他伤心欲绝中风不治。

黄泉路下，也要与他相伴。

◆忧 郁

年轻时不解，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那么爱小孩，唯独自己父亲如此暴躁，动辄呼喝打骂孩子？

直到长大、工作乃至婚后育儿，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工作、家庭乃至经济压力，忙得焦头烂额情绪失控，又走过忧郁的低谷后，她刹那体会了父亲当年的苦闷！

◆太 迟（一）

父母争执是家常便饭。

久了，孩子们难免不耐烦，甚至有点厌恶：既然婚姻这样不幸福不和谐，干脆分了吧！

直到那一天瞥见从医院回来，坐在车后座的母亲哭成泪人，她蓦地明白，吵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到生离死别那刻，才发现，爱不爱，只有自己知道。

知道时，已经太迟了！

◆太 迟（二）

数十年来家里规矩多，像军训，孩子们被他管得死死的，不敢逾规，亲子关系都被拉得远远的，家里的氛围更让人窒息。

直到他走后，家里没王管了，孩子们放飞的心，瞬间获得了自由与轻松！

他若天上有知，会不会早该放下身段，做孩子的朋友，给孩子留下亲切的印象及美好的回忆？

然而，觉悟时，已经太迟了！

◆夜 禁

那一年，二十来岁的大哥回家过年。

除夕夜，一班昔日同窗到家里邀约他外出叙旧兼倒数庆新年。

“时势不靖，少出夜街。”

大哥没吭声，沉默地坐在一角。

从此，亲子间筑起了高墙，谁都跨不过那道无形的鸿沟。

◆怕 麻 烦

父亲目不识丁，最怕出远门、跑政府部门。朋友有难，更不会主动伸出援手，以免惹祸上身、求助无门。

始料未及的是，他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辈子，却培养出两个和他一样，怕麻烦、明哲保身、没有担当的儿子！

◆弥 补

母亲劳碌一辈子，舍不得吃穿。

父亲在世时，家里充斥了窒息的氛围，少有聚餐。

父亲故后，孩子们束缚的心一下轻松了，家里的饭局反而多了。

大家心中有憾，唯有把剩余的爱都寄托到老母亲身上，给她更多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