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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8/2018
林雪虹·沟口的金阁寺
作者: niki

我在春天时去京都,却因为母亲逝世而匆匆离去,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金阁寺。

“地上最美的是金阁,父亲这话真不假。”要等到离开金阁寺以后,金阁寺的美才逐渐在沟口心中复苏和沉淀。

京都因为有金阁,有沟口心中的金阁,所以格外地美。沟口是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的主人公,是一个在金阁寺修行的年轻僧侣。三岛之所以写他的故事,是因为受到一场大火的触动。一个寂静的夏夜里,年轻的见习僧侣林承贤放火烧了金阁寺。在被捕后,他说因为嫉妒金阁寺的美,还有想报复社会,所以才烧金阁寺。

因为嫉妒金阁寺的美。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美?还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面对“美”时产生这样的情感,这样的念头?

沟口和林承贤一样,自幼口吃,还因此遭到同学的歧视。不仅如此,沟口还是个身材瘦小,长相丑陋的少年。无法自由地操纵语言和长年被嘲笑使他成为一个内向、压抑的人。但他的想像世界和精神是丰富的。他不时想像自己是寡言的暴君,在冷静观察和主宰世界,甚至幻想着惩罚那些讥笑自己的人。

金阁的美一直是沟口现实生活的对立面,映衬着世界的丑陋,也抚慰着沟口的灵魂。从小他便从父亲那里听说金阁的美,父亲对金阁的爱和描述触动了他,他自己也在心中建造起一座金阁寺,金阁寺在他那里的意义远比现实世界中金阁寺的意义要深远得多。

沟口的金阁寺是无处不在的。在朝阳和夕阳之中,他总是能“看见”金阁。黑夜里,金阁的光芒更是璀璨如明星。他深感金阁和自己是一样的,“与我脆弱、丑恶的肉体一样的,金阁虽然坚硬,却是易燃的碳素体”。他甚至认为金阁的美应该是无形无体的,不应该被拘于形态(建筑物)之中。

日日夜夜,沟口都在期盼着金阁被烧。当美军的B-29轰炸机初次轰炸东京时,沟口希望战火也能同时烧毁他和金阁,让他和金阁同属同一次元的世界,遭受一样的命运。

然而金阁寺却没有被摧毁。战争结束后,沟口再次去看金阁寺。他发现金阁俨然成了遗世独立的空虚的形象,而且比从前任何时刻还要美。被烧或不被烧,金阁的美都将永存,无论是以何种形式或方式。“金阁与我的关系已断绝了。”沟口这样想。金阁存在于永恒之中,可他这具肉身却迟早是要灭亡的。

沟口无法忍受这一事实。他容不得金阁的美,也想从耽溺于金阁的美和嫉妒金阁的美中解脱,于是毁了金阁。

他焚烧金阁的行为就像南泉和尚斩猫那样,一心想斩除美。因为认识到金阁的美的“永存”,所以恼羞成怒,想除掉金阁。他对金阁的爱是真切的,却也是残酷而畸形的。

人们后来依照金阁的原样修复建造了一座新的金阁。金阁变得比从前更金碧辉煌了。

“金灿灿呢。”夏木给我发来金阁寺的照片时说道。

“真是像照片里那样?”

“是呀,真是金灿灿呢。”

镜湖池畔,金阁寺宛如一座华丽、庄严的宫殿,神秘而梦幻。水面映着一抹金色,恍惚间像是有两座金阁。周围的确像沟口所说的,有松树和森林。不远处应该就是左大文字山了。当金阁被熊熊燃烧时,沟口就是在山顶上眺望它的。那是个寂静的夏夜,刚下过雨,天色清朗。火花纷飞,空中飘满了金箔的碎屑,金阁脱离了束缚着它的形体,化入虚空之中。

金阁始终散发着一种安静的气质,无论她的周围多么喧闹。

游客围绕着她照相和瞻仰她,惊叹她那如梦似幻的美。只是她被镜湖池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人们无法像沟口那样走近她。这样也好,因为金阁必须和镜湖池一块被欣赏,它们是一体的。

从前我念想京都,除了因为樱花,还因为川端。川端的《古都》像京都的岁时记,写尽了京都的纤细和柔美。三岛的《金阁寺》述说了潜藏于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对一座城市、场所或建筑物(物体)所可能生发的终极,也是极端的情感。这两种极致一度如魔障般将我围困其中。它们无形无体,像沟口的金阁那样无处不在。在京都的那个春风沉醉的夜里,我切切实实地感知到它,对充满诗意的一切迷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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