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花期将至。

回国前夕。趁天光尚好，回宿舍的路上特意绕了个弯，去往那幢花树满园的房子。

我知道自己在惦念着什么————园子里染透初夏的蓊蓊绿意，那堵高高的砖墙，还有砖墙上盛开的山梅花。

时节行至5月末，才刚入初夏，北半球的白日以循序渐进的态势挣脱寒冬的牢笼。没有了午后4点便天幕暗尽的昼短苦夜长，日不落帝国再次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多美好的季节，我心想，对于向阳而生的灵魂尤是。

黄昏7点的骄阳依然晃眼如日正当空，将房子也裹在光圈之中。我自逆光的方向而来，眯起眼直视它、它墙里墙外的树木花草。那轮廓竟也模棱两可，恍若失真的影像。走到那堵熟悉的砖墙下仰望，从墙内探出头来的山梅花树一如初见，枝繁叶茂。

但却无花。

霎时间有些失神。眼前一片单纯浓郁的青翠、记忆中那幅缀满小白花的绿，相互穿过时光的罅隙，重合又剥离。切切实实地告知前来赏花的我，今日无花，不同往年。

去岁暑假前偶遇这堵砖墙上的山梅花开，也约莫是在这段时期、这样的日子。或许骨血里那份文人写手的根性难改，总易触景生情，而后写景抒情。

从春江花朝秋月夜，到袅袅炊烟柴米油盐，无一不执笔咏叹几句。于是如掏心一般，为初见便钟情的山梅花写下一篇〈灿若夏花〉，写它清新又神秘的香，写它平庸的白与不平庸的姿态。静悄悄地投了稿、登了报，静悄悄地分享那份灿美。

如今稿子也静悄悄地躺在电脑资料夹深处。带着将满一年的历史，与我犹新的记忆。

而今年夏天，嫩绿的花苞已经密密匝匝地挂了一树，恰是只差最后的怒放。风起时枝叶托着满树花苞轻轻摇曳，更平添了几分慵懒。笨拙得有些可爱，又似怀胎日久的少妇正顶着沉重的肚腹行走，步履缓缓悠悠。

我倒不觉得遗憾，即使心下了然自己无缘花期。

这像是对过去一年生活的总结：一整个漫长寒冬的混乱和矛盾之中，等待与蓄力、反思与沉淀，最后并没有孵育出多少能被量化评估的成果。来不及见证花开，却也无碍。至少风雪已停，有朗朗晴空可期。

终于也能坦然承认，长大成人以后的世界本就没有任何事能简单得理所当然。对抗寒冬同对抗生活一样，多添几件衣、多用几分心，到底都需要自己尽力。而等待山梅花开和等待梦想花开，其实也没有不同。

从北风猎猎等到春柳斜斜，在未知中等待终究只对愿意等待的人而言有意义。也许确实如那些被谑称为毒鸡汤的励志文所写的，过程重于结果，努力既是胜利？我依旧是选择了，并且甘于等待。纵然偶尔也心急，纵然日复一日的夜阑卧听风吹雨，未必都能等到铁马冰河入梦来。

因此与其说花期未至，我更愿意说一句，花期将至。花期不比夏至，没有明确固定的日期，一个“未”字便叫人心生空茫。未来未来，听在我耳中总有点“未必会来”的意味。比之“将来”，将会到来，就显得踏实些。这般词语上的堆砌可能无甚意义，却正好于人以心灵上的慰藉。

花苞几乎比树叶还要密集了，我转身离开时暗想。隔天坐在即将起飞的班机上，没有过份的归心似箭，脑海中反倒时不时有一帧影影绰绰的绿，重复浮现。

今夏的山梅花开，一定也很美。

夏至未至，花期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