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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0/2018
韩丽珠 ‧ 我和我的写作(或,我和我的蛇)
作者: kychia

蛇出现在我的洞穴时,我首次发现,世上并非只有我独自一人。蛇的身子像一根黑色的粗壮的绳子,嘴巴尖削,舌头更尖,看起来很饿,但它一定不会咬我,因为那是一尾寻找出路的蛇,而不是破坏的蛇,打从看见它的第一天起,我就能肯定这一点。

“你想要什么?”我问蛇。

“你想要什么?”蛇向我重复我的问题。

那一年我14岁,于是我学会不再对蛇说话,而是学习聆听蛇,耐着性子等待它开口,就像读一本书的时候,如果我无法明白什么,不是因为文字内里空空如也,而是我还不够专注安静地去理解它。不管如何,蛇还是沉默了良久,虽然它始终在我身旁。有时,它缠在我的脖子上,使我尝到快要窒息时那诡异的快乐,有时,它成了一管笔的形状,被我握在手里,我必须拿捏到一种平衡的力度,才不会在下笔时被蛇刺穿我的原稿纸,或,什么也写不出来。

蛇要说话的时候,总是透过纸张。因为蛇的语言是小说,而不是其他,当我不是在写小说的时候,我或许会使用电脑打字。

电脑本身有一种如墙那样的能量,那是蛇所不喜欢的。

自从蛇在我的洞穴里出现了以后,我才开始真正看见我自己、他者和整个世界的存在,此前,他们也在,只是只有表面的部份,但蛇以分岔的舌掀开了他们的底层。“无论任何人或事物,都有一个类近核的东西,那是重心,或种籽。”蛇说。“也有可能是灵魂,或恶魔。”我补上了蛇还没说出的部份。

蛇没有说出,但我知道,它也让我清晰地看见洞穴里那些空荡荡的部份。设若蛇从没出现,或许,我也没法透视生命中的空洞,那么空洞只有表面的存在,便比较容易被接受。

蛇透过我写出第一本小说集时,我在念大学,书出版之后,蛇就一直沉睡。我并不惊讶,甚至,很可能,还一直在等待它的冬眠期。只是它睡得很沉,睡去了5年。或许因为蛇试图以文字穿透墙壁,到达另一个世界,实在耗了太多力气,也有可能,蛇已经没有力气走得更远。(反正蛇是必须冬眠的,有的蛇甚至沉睡了一辈子。)那时候,对于不必再把所有精力花在聆听蛇,其实我感到松一口气,失去了蛇观看世界的尖刺一般的视野,我才可以好好地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跟情人约会、和朋友言不及义,漫不经心地活着。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没有蛇,生命就会比较平顺。

但,在我开始了一份忙碌得没有时间思考的工作的两年后,一种传染迅速而且死亡率很高的疫症在城巿里蔓开时,蛇在我的梦里以舌尖刺痛了我的神经。

“你是谁?”我一时无法辨认蛇。

“你是谁?”但蛇对我重复了我的问题。

于是我花了很多时间,慢慢地去想我是谁。自此,蛇也慢慢地聒躁起来。它的话真多,以至,当我完成工作后的夜里,摊开一叠原稿纸,往往来不及盛载它难解的话就累得昏昏欲睡。经过冬眠后的蛇,说话很多,铺展出一个中篇小说。我知道,工余的时间再也不足够聆听和记录蛇,它已长大,需要更多时间和空间生长。

对于成为一个没有全职工作的人,专心地豢养蛇的决定,我从不后悔,有时我想,那是因为我的心里像莲藕那样布满了洞,而蛇以尖舌把洞一一舔过,让我重新一遍又一遍地觉察那些洞,也有时候我会想,为何我不是另一个人,一个心里没有洞,也没有蛇的人,一个比较接近圆满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成为一个全职豢养蛇的人,只是蛇给我的功课之中,最简单的一项。

跟随蛇的姿态而行,常常使我僵硬的身子感到痛苦,但蛇说这是一种保持柔软的锻炼:“只有顺着我的舌吞吐的节奏,才能配合宇宙的韵律。”蛇说。

蛇带着我走过许多地方,遇见一些人,又跟一些人道别。“为何必得如此。”我常常这样想。

“因为你心里有蛇。”蛇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广袤的荒漠,只能相信在那里能坚强存活下来的动物。”

在寂静的夜里,只有我和蛇的洞穴中,当我想起我自己,就会感到异常陌生,心里的洞有风经过,我会忍不住问蛇:“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也是一张空白的纸张,会发生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蛇的声音,一如以往没有动摇的余地。


【导师简介:韩丽珠】

着有小说《空脸》、《失去洞穴》、《离心带》、《缝身》、《灰花》、《风筝家族》、《输水管森林》、《宁静的兽》、《Hard Copies》(合集)及散文集《回家》。曾获香港书奖、2008中国时报开卷十大好书中文创作类、2008及2009亚洲周刊中文十大小说、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组推荐奖、第20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中篇小说首奖。长篇小说《灰花》获第三届红楼梦文学奖推荐奖。


2018第三届后浪文学营————我和写作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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