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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1/2018
【作家的第二专长】翁菀君·香味的名字
作者: niki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以为我的生命终将交付给音乐。但际遇有它自己的步伐,它在时间之中悄悄推远了我心中的乐音,把我推向文字,最後让我在两种语言的边界徘徊,成为一个以翻译维生的人。如果要说专长,以笔为钥,解开英文与中文之间的语言密码,是我如今擅长的事。

只要熟悉两种语言并掌握在不同的语言渠道中来回穿梭的节奏,谁都可以是一个翻译匠。但所谓的专长,也许更接近於日本职人的精神。职人专注於毕生所学时,他身边的世界如浪潮退去,四周变得寂静无声,身边只有因专心而闪耀的动容光芒。而我以为,能够一心一意对待一门手艺,同时任苦闷熬成泰然,也许就能磨利手中的刀,把不擅长的事变得擅长。

翻译予我,也有那麽一番熟能生巧的悠长意味。

翻译的世界如手艺分门别类,政经商丶文史哲,我随着命运的洪流恰恰捡起了商业翻译的笔,在辞去时尚杂志主编的职位後便开始了美妆翻译的漫漫长路。因为写作的缘故,每次被师长问及从事哪方面的翻译时,总会换来些许失望的表情。我不是不知道,也许文学才能源远流长,像赖明珠以另一种语言助一个重要的作家抵达海的另一边,或如李永平写出巨作也译过奈波尔而被世人颂赞。然而,在这麽一个崭新的世代,趟若写作是一种任性的自我放逐,在糊口的选择上就无法再次任性。美妆翻译快速且直截了当,极适合在文学以外打游击战的生活状态。

4711香料实验室中,讲师在准备原料试香条给出席者。

然而时光悠悠,命运领在前头。我未曾想像过某天美妆翻译会成为我的专业,更让我在每日逐字推敲的当儿对广告文案里头那些魔幻的文字包装生出兴趣来。美妆翻译不过是笼统概括,精分细化之下又分为护肤丶彩妆丶香水丶美发,每个领域有其专业术语。而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文化,英式幽默未必能让说中文的人发笑,於是我的工作即是把那些生硬和不合乎中文思维的字句变得柔软,用改写的中文魅惑众生,用文字的魔力诱人掏钱买单。

与商业挂钩的文字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可我一步步深入却发现香水的英文文案置入了许多文学笔法,有时更以伟大的艺术为饵。

例如,你还记得那支万宝路香烟的经典广告吗?黄昏时分,在辽阔的天空下,一个男人牵着他的马驻立在火堆前。满山柏树映着日落,镜头放远把男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直至长出了记忆的尾巴,让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个九〇年代的经典画面。要不是帮标榜小众气质的纽约L牌香水翻译文案,我大概不会察觉一支广告在心中的分量。某天它带着久远的时代印记跳出并戳你一下,儿时的记忆就排山倒海散落一地。万宝路广告卖的是雄性力量的象徵,而L牌香水借其隐喻道出暗夜以後男子缓缓散发的性感气息。记忆与想像的联结,予我便是文学。

文学之外,来到译者最怕的香水成份与香调翻译,那些枯燥无味的成份清单却像魔术让我着迷。也许我在练习看穿事物的表面,穿透朦雾,趣味才能像呷一口清茶那样慢慢渗出味道来。我试图无视於苦闷,重复翻查一组又一组的化学名词,在香水的方程式中寻找徐四金小说的痕迹。小说里头的主人翁之所以对香气着迷必有原因。以琥珀香水为例,琥珀虽是被标榜的香调,但你未必能从密密麻麻的成份清单中找出纯正的琥珀。以鼻子嗅闻到的气味宛如魔法,乃由各种让人难以清楚分辨的精萃与化学成份组成。有名既无名,有物既无物,付钱买一瓶香水,买的似乎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手艺。

替香水品牌内部员工培训。

某次在处理香调翻译,我因为Orpur这个名词而懊恼。在中文网络的大千世界也找不出个所以然,直译为“奥普尔”又太敷衍了事。後来读了相关英文资料才恍然大悟,那是一家瑞士香料公司出品的香气标记。那些熟悉的香气已背离真正的实体样貌而变成一组A+B+C=D的概念,而Orpur作为符码是为记。对於一些无从下手的气息,例如人的皮肤,原来竟能以牛奶混合各种自然原料组成。我因此突然觉得,原来我们早已步入徐四金笔下的香水世界,差别只在於科技的进步让我们不必再残忍地杀掉一个人。

香水翻译处理得多,我後来自然对香料产生兴趣。某趟德国科隆之旅,我自费参加了一趟香料导览。在世界第一瓶古龙水“4711”的香料室中,我用鼻子一个一个辨认那些日日与我为伍的名字。这是佛手柑,那是橙花,苦橙闻起来像快发霉的马铃薯,迷迭香的辛辣还真像樟脑啊。

翻译予我,就是那麽一趟从语言至文字,再漫延至我整个感官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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