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一度扭伤手，无法使力搓揉面团，冬至搓汤圆成了我的任务。其实我们对汤圆兴趣不大，若不是要拜神祭祖，也不会费时费力搓汤圆。

虽然市面上有许多现成的冷冻汤圆，但衡量之下，还是自己动手做比较划算。

年纪越大，越是觉得过什么节日都没差，只要不累得半死就好。但小时候可不一样，过节总是充满趣味，几乎天天都盼着有得吃有得玩的大日子。人家说“冬至大过年”，在外婆家、阿嬷家过冬至，气氛又不一样，就连汤圆的做法也不尽相同。

在外婆家过节很热闹，表弟、表妹齐聚一堂，嬉闹声不绝于耳。祭祖的供桌上，除了汤圆，还有红糟鸡、福州鱼丸等福州传统菜肴，教人垂涎欲滴。外婆做的汤圆跟她的性格一样豪迈，一大颗圆滚滚，有红有白，泡在班兰叶、老姜煮成的黑糖水中，卖相诱人。捞起汤圆，蘸拌了白糖的花生粉吃，再喝一口微辣的糖水，别有一番风味。

相比之下，阿嬷家的冬至比较简单，就连汤圆也有些寒碜。同样有红有白的汤圆，搓得小小颗，要比外婆搓的汤圆小一半。汤圆小无所谓，反正也没包馅；只是没味道的汤圆，泡在没味道的糖水中，整个就是淡然无味。姑姑说吃太甜不好，凡她做的甜点，都要仔细尝才能尝出难以察觉的甜，汤圆的糖水亦然。也没有花生粉、糖粉可蘸。

阿嬷家的汤圆不吸引人，但冬至当天有个特别的“仪式”，在别人家没见过。阿嬷准备一碗圣水——每天供奉观音菩萨的清水，和从邻居院子里采来的石榴枝条，而姑姑则捧一碗煮熟、未加糖水的汤圆，跟在阿嬷身后。阿嬷在家中每一扇门前停下来念念有词，复以石榴枝沾圣水往空中喷洒，将门框上前一年黏的旧汤圆摘下，再从姑姑手中取一颗刚煮好的红汤圆黏上。

说也奇怪，那汤圆比强力胶还好使，黏上后就牢牢的巴着门框，直到隔年取下。印象中，没见过那些汤圆自己掉下来，只见它们湿润的身子很快就在空气中风干，身上的桃红色日渐变浅，细细的裂纹悄悄冒出来，却始终紧贴在门框上俯视着我们，像忠于职守的小兵。

不曾仔细追究在门框上黏汤圆的原由，但相信这和把汤圆黏在灶神嘴上的习俗相似，只是换了角色，门上的门神也一样。阿嬷应是在祈愿门神回天庭时多为她美言几句，保佑阖家平安喜乐。她连床神也拜，门槛也说有神明不能踩，依她的信念，她相信每一道门都有个门神看守，也不奇怪。

姑且不论迷不迷信，倒是带给年幼的我一些小乐趣。那时常无所事事的呆看门框上的汤圆，遥想书里的神话故事，恍惚坐上汤圆变成的热气球，轻飘飘的飞上天庭，看见玉皇大帝、皇母娘娘和众神仙，若没人来惊扰，大概就能尝一口蟠桃、喝一杯琼浆。

白日梦总是说醒就醒，一晃眼，连头发都快白了。

冬至又快来到，在天上的外婆、阿嬷，不知还吃不吃汤圆？外婆不爱吃汤圆，曾笑说：吃一颗汤圆长一岁，吃多了老得快。如今他们到了天上，吃再多汤圆，也不怕老。

文：鹿见不平（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