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了，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步步惊心……2009年3月某个黄昏，暮色苍茫，沉沉笼罩大地，云霞微弱，风刮起，透过医院冰冷窗户，窗帘随风扬起。她躺在病床上，两天前，她刚动了手术。一阵脚步声匆匆自长廊响起，手持医药报告，医生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窗外，风吹得更紧了，山雨欲来吗？抱歉，是恶性肿瘤，那是医生来到她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一股冰凉自她头顶直泻而下，低下头，她异常冷静，没有哭喊。医生惊讶她的反应，拍拍她的肩膀，给予她安慰。明天再动手术，切除淋巴化验，但愿没有扩散。隐隐约约中，她仿佛听到医生话语。这些话语被风吹散一地，零碎，无法归整。医生走远了，她才掩脸，泪，此刻决堤。

她是个老师，44岁，二十余载为教育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回想这半生，她的生活中心尽是环绕着教学。每天清晨到校，接着就是一天没有停歇的忙碌。备课，批卷，开会，辅导，课外活动，然后带着一身疲惫回家。回到家中，脱下为人师表衣装，她又得扮演起母亲与妻子角色，张罗家里一切大小事务，直到深夜，她才开始挑灯夜读，批改课业，为学生准备隔天教材，夜色缓缓过渡，往往一个夜晚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教学活动不曾间断。这样的生活虽累，她却乐在其中。她认为，教育是伟大事业，它影响的是一个人的生命，这是她自小的志愿，从未改变过。对教育，她秉持严谨完美理念；对教学，她把它当作分享，与学生分享自己所懂得的知识与生活中的哲学。课堂上，她总是尽情与学生互动交流，那么开心满足的。课余，她私下为天资弱的学生义务辅导。学校假期，她还带领学生体验课室外的天空，寻找自己独特的潜能。教育，不该只局限在课室内。她努力去实践这点。

医院开始见人潮，那是探病时段。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一群群学生，家里两个贴心孩子，还有深爱她的先生……不，她不能就此丧失生存意志，她必须勇敢面对，坚强站起来，学生等着她回校继续为他们授课，孩子仍然需要她的陪伴成长，先生还需要牵她的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朋友同事学生为她加油打气，送上祝福与关怀，让她无憾今生为教育的付出。

抗癌过程，药物的反应与副作用，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她都默默忍受，她不愿家人为她难过担忧。两个孩子刚巧正面临政府统一大考，她不能影响他们的备考情绪。

于是，她为自己请了两年病假，准备积极调养身体，对抗病魔。从无法接受到渐渐释怀，甚至怀抱感恩之心，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癌症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懦弱的心。

两年病假期间，每天夜色尚未耗尽的清晨，她已来到湖边健走，气功，瑜伽，健身操，她坚持要把身体养好。过去为教学忙碌，不曾运动，忽略了健康。如今，她要弥补这些遗憾。每天伴着晨风阳光，仰望蔚蓝天空，她开始深思生命的意义。生命如蝉翼薄弱，吹弹即破，就看你如何去护佑。

二十余载的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她错过了许多生命中的美景。她感恩上天给予她这场病，让她有机会重整生命步伐。

两年病假结束，她重返杏坛。她申请了特殊教师（GuruP oo l），教学工作不再那么繁重，但她坚持“少做，做好”，在能力范围，她依然为学生作出无私奉献。一场病，让她对教育有了全新的理念，她开始学习放松，放下，放手让学生自立学习。当年的严谨完美主义或许是学生创意发挥的羁绊，也让学生失去自我训练的机会，甚至把自己困在一个框框，苦不堪言。于是课堂上，她接受了学生的自我言论，她听取了学生内在的声音。相同的是，她依然尽情与学生分享许多知识与故事，课余，她还是全力以赴引导学生培养个人兴趣。

照顾身子是一辈子的事

这样的生活，她以为可以长久下去。奈何，事与愿违，教育制度一再增添繁杂的任务，让教师陷入文书处理的恐慌中。教师的工作已不再专注于教书育人上，她开始感觉身心疲累，力不从心。于是，在纠结挣扎健康与理想间，她终于做了决定，告别杏坛，结束27载的教学生涯，即便她对教育仍然抱以热忱。

印象中的最后一堂课，学生以泪与歌和她道别；她站在讲台上，终于卸下坚强面纱，哽咽无法道出心中那份告别辞。离别在即，她才恍然大悟，这教育圈最让她心中不舍的是这群学生啊！离开校园那一刻，她频频回首这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该结束，挥手道别了。这年，她52岁。

人生如一场健走，健走途中她虽跌过伤，但她愿以这些伤练就一生毅力与生命历练。此生，教学生涯已告一个段落。然而，她知道抗癌这条路，依然漫漫无止境。10年来，她身边癌友，一个接一个离开，她还是难掩心中恐惧。她深深明了，照顾身子是她一辈子的事了。唯有积极对抗病魔，乐观面对人生，前方的路，走起来步履才能越来越沉稳。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而今，清晨湖边，风清云缥缈，林郁中依稀显现一个缓缓步行身影。晚年的天空，是否还能闪现一道彩虹？她仰天自问，答案已随风飘荡，慢慢扩散，散开洒满晨光的时空中。

副刊 ‧ 文：黄秀美（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