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旧物，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记忆流失的速度，似乎是愈来愈快了，像那正溶解的冰川，不时一大块一大块地裂开，崩塌，最后坠入大海，缓缓地漂得很远很远。许多东西，摊开来一件一件重新检视时，发现大半我其实早已忘了它们的存在，只是感觉某处有杂物，默默地静卧在不舍与无趣之间，弃之可惜，留之乏味。

忘了一大叠剪报，一大堆笔记的内容。决定弃留之际，将泛黄的报纸逐张翻看一轮，有董桥谈读书，舒国治谈流浪，蒋勋谈美，一行禅师谈祈祷等；各种课程的笔记，字迹潦草地胡乱写了数十本的练习簿，只是似乎大半写过的重点都忘了，偶尔翻到一些有趣的，就把它另行记下，譬如查看某章某节，以推测该本《金瓶梅》是无删版或是洁净版；其它去芜后所剩余下来的，就淬炼出那最魂萦梦系的终极课题了，能用以安抚躁动的心灵，已是足矣。

忘了从另一个国度选购的廉价纪念品，和一些捡拾偷渡回来的沙石，如埃及的生命之符，土耳其的恶魔之眼，缅甸的沙画，寮国兰登族的手织布鞋，敦煌的五色沙等，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罐盒、雕刻、纺织品等物，静谧地安躺在昏暗的角落。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能节制，不买纪念品的习惯，竟是个错觉。看来有些自己脑海中所谓的记忆，实为一种虚构，就像曾经使用过的手机，印象中屏幕似乎颇大，找回出来把玩在手里时，遥想当年曾用它写下不少日记，阅读不少文件，怎却是恁地窄小？记忆似乎都善于撒谎，能把庸俗浅薄的过往，伪装成繁花锦簇，仿若真实一般，让自己一直固执的相信着，不知凭何建构出来的假相。

如释重负的畅快

忘了小学毕业时还有纪念册这回事，翻开橙红色封面的册子，有些同学的名字，连想要寻出可勾勒起回忆的面目，都模糊得像扬起的沙尘，拼凑不起任何线索了，剩下的仅是稚气的“友谊千秋不可忘”之类的留言；而回望过去，其实只需短短一年半载的光景，彼此都在新环境下逐渐淡忘了对方。千秋太长，思念太短，但像情人们的海誓山盟，我宁愿相信，在述说的当下是由衷的，而倾诉过后，却又难敌时光每一时每一刻，像潮汐一浪接一浪似的，将它逐渐拍打得支离破碎。

许多许多各个阶段里的记忆，都随着重重岁月的流逝，失落在时光辗转的缝隙里。看来临于眼前，现在所记得的这一切一切，会有那么一天，绝大部分也难逃烟消云散不知所终的命运吧，而且还会遗忘得那么的自然，宛如枝桠上的枯叶，风一吹过，就逐片逐片，漫不经心地掉了。

最后的最后，当天地老去，一切的发生，都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想到这里，突然心里满是无可奈何，怅然若失，却又隐隐夹杂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畅快。

而我，难不是在不断的遗忘中一路走过来吗？或许，边走边忘，跋涉人生的步伐，才会轻捷一些；或许，忘无可忘时，我将连自己也给忘了；也或许，一切从未忘记，只是不再记起，正如我们从不记得，自己亦曾是亿万年的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