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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2019
【专栏】何国忠/大荒父缘
作者: 何国忠

书法/何国忠

《红楼梦》第22回,贾政自荐和众人玩猜灯谜,先是贾母出题,他一看即有答案,但故意猜错数次,被罚了许多东西后,方才不露痕迹将谜底说出。然后自己又出一灯谜让贾母猜,贾母立刻猜到。“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说完随即把贺彩送给贾母,“贾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玩新巧之物,甚喜。”他随后又猜元、迎、探、惜四姐妹灯谜,谜底分别为爆竹、算盘、风筝和海灯,猜完后突觉悲戚。爆竹“乃一响而散之物”,算盘“是打动乱如麻”,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他越想越不安,“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用此不详之物为戏耶?”又不想扫贾母之兴,只是垂头沉思。

 贾政待人处事,依据的是儒家伦理。他凡事都依着贾母,善于察言观色,非常孝顺。他守礼,对朋友对下人都有分寸。他也是一位严父,在他眼中,宝玉只有一条路可走:跟随祖训,读圣贤书,求取功名。

 贾宝玉却和他不同调,对仕途嗤之以鼻。儿子活泼,父亲保守,二人性格南辕北辙。贾宝玉看到贾政就踧踖不安,担心有不对之处。贾政看到宝玉则心烦,不是唠叨,就是严面相向。

 贾宝玉的经历容易让人心生悲悯之情,再结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家理念,年少读《红楼梦》,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知晓作者深意。

 过去20年甚少再碰此书,但是一些情节始终萦绕心头。看了2010年版的《红楼梦》电视剧后,重拾旧趣翻回原著,这一回贾政的形象挥之不去。

 第22回贾政猜灯谜,题题都猜对。他懂得卖关子,又能隐藏心中涟漪,智商情商兼备。第75回贾政讲了一个怕老婆之人的笑话,作者要我们记得贾政细胞里其实隐藏不少不轻易示人的幽默感。

 《红楼梦》第一次提贾政是在第2回,通过一位古董商形容他为“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第3回作者现身形容贾政“礼贤下士,拯溺济危,大有祖风。” 第33回贾政听到丫鬟金钏跳井死,又听说其死与宝玉有关,实乃丑事,有辱祖宗,于是大打宝玉一顿。

 《红楼梦》第17、18回写大观园题对额情景,贾政的对应显示其文学品味不低,但却压抑自己的创作才华。“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贾政的自谦甚有代表性,这是笃信儒家学说的人常有的人生规划。

 宝玉偶尔展露诗才,贾政虽然觉得儿子聪明,但一想到儿子专在浓词艳赋上作工夫,又叹息了。第81回,贾政教训宝玉:“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工夫。”儿子的散荡是他最操心之处。

 贾政和宁国府的贾敬同辈,但贾敬一心想作神仙,天天和道士们一块,把治家工作交给儿子贾珍。贾珍好色,管事能力不强。贾政的大哥贾赦虽然世袭一等将军官职,但人品不堪,其儿子贾琏,也是纨绔子弟。荣宁两府,只有贾政最为正经,最可信赖。贾政在《红楼梦》中属于衬托性角色,是好人也是俗人。贾政常说宝玉是孽障,他在《红楼梦》不让人喜,是因为宝玉的反衬。他循规蹈矩的性格在纯真的宝玉面前,显得世故且固执。

 《红楼梦》第120回,贾政扶贾母灵柩到金陵安葬之后,归途中在泊船上写家书,那天乍寒还雪,正写到宝玉之事,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宝玉光头赤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毯的斗蓬,向贾政倒身下拜,“只不言语,似悲似喜”。这时船头上来了两个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随后三人飘然登岸而去,又听到其中一人唱:“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贾政不顾地滑,从后急追。那三人在前,哪里赶得上?最后知道宝玉是回不来了,回想儿子生时衔了玉来,以后发生不少古怪之事,“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19年!如今叫我才明白。”贾政叹了一声,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掉下泪来。

 故事到这里已是父子情缘的了结。宝玉走完尘路,回归大荒,临别一拜,更让父亲黯然神伤。从前看《红楼梦》,心思只专注在宝玉身上,如今尽想中年人物心情。《红楼梦》确实不厌百回读,想到贾政追着宝玉时“赶得心虚气喘,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天下父亲心态到底差别不大。读到这里,突然想到朱自清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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