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lent is not a gift, talent is a responsibility”（才华不是天赋，才华是责任），这是马来西亚政治漫画家祖纳（Zunar）其中一句人生座右铭。

祖纳用绘画天赋创作政治漫画，把沉重严肃的课题化繁为简，幽默地唤醒人们关注政治。粉丝越多，影响力越大，麻烦也随之而来。他曾被禁止出境，漫画集被禁，还一度累积9项煽动法令罪状。虽然希盟政府上台后那些控状一口气被撤销，祖纳并不觉得“限制”因此减少。

“真正的指标是那些法令。你看，煽动法令、印刷与出版法令、官方机密法令都还在啊！”祖纳还说：“世界上每一个新政府一上台看起来都是好的……”

祖纳又搬进新的画室。这些年因为警方多次上门搜查，造成隔邻办公室的不便，只好迁了又迁。

画室有一面橱，是他这些年来的漫画集，部分已经解禁，有些还是禁书。墙上挂的尽是他满意的作品，其中一个经典角色是标着1200厚大头发，戴着钻戒，提着包包的女子。凭这几个关键元素，读者应该猜到漫画中的女子是谁。画这些漫画时不怕被指诽谤吗？祖纳答，又没指名道姓在画谁，况且像不像是个人诠释。

有些人物他倒是直接标上名字，他说，那些是立基于事实，且他有把握辩解。“遇到比较争议的议题得做功课。比如‘26亿’，这是媒体查证报导的事实。”祖纳画一副漫画平均耗时8至10小时。他先确认所画的内容消息属实，然后站稳立场，找到方向，最后才决定笑点，让读者看到漫画后有所触动或实际行动。

他又冒出一句金句“手作艺术入眼，心作艺术入心”（Arts come from hand reach eyes, arts come from heart reach heart）。绘制政治漫画的成就不是金钱，而是读者看得明白。他最满足的是常常走在街上，有民众谢谢他画了那么多作品。

他还有很多座右铭，例如“How can I be neutral, even my pen has a stand”（我怎么可能中立，连我的笔都有立场，Stand一语双关笔架和立场）；还有一句“Why pinch when I can punch?”（可以一拳重击，为何要轻捏一下？pinch和punch押韵）。

这些又双关又押韵的金句可是花了2至3周才想出来的。他习惯上网搜寻名句精华，发想灵感。创作漫画也一样，他会搜寻“500大经典电影”，然后从中发想创作主题。像是“Star Wars”变成“Steal Wars”，“Superman, Man of Steel”变成“Sapuman, Man of Steal”。

“还有一些我觉得很有意思的电影，但想了很久还套不进漫画里呢……”

画政治漫画点评政治

这个5月，祖纳很忙。多年前被砸场的画展终于重办，于5月7日至23日在槟城博物馆和艺术画廊举行。再来，他推出新书《Fight through Cartoons》，记录这几年频繁被对付的经历。（详情可参考https://www.zunar.my/）

照祖纳看来，他是在2016年获得和平漫画奖（Cartooning for Peace Award）之后更为频密“出事”。当时他前往瑞士日内瓦，从联合国前任秘书长科菲安南手中接领奖项。然而个人影响力越来越大，麻烦也越来越多。

谈起背景，他自认没有受过专业美术训练，只是一个爱画画的普通人，出生在吉打一个小村庄，原名祖基菲里安华（Zulkiflee Anwar Haque）。12岁那年，他的作品刊登在儿童杂志《Bambino》，高兴得手舞足蹈，拿着获赠的杂志在村里四处炫耀。17岁，他在校园杂志画漫画批评老师，遭到惩戒。当时应该没人想过，他后来会成为游走红线的政治漫画家。

进入大学，他念的是理科，因实在提不起兴趣，瞒着父母辍学，到工地、工厂打工。后来他获录取医院化验室的工作，同时兼职画漫画，却因无法平衡，决定辞职，专心漫画事业。一开始他画少儿漫画，进入报社也是画些普通笑话。

他对政府施政有所不满，开始遵循美式风格，创作犀利又直切重点的政治漫画。90年代初，他虽在主流媒体，却因不能畅所欲言，毅然停笔。当时没有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祖纳毫无发表作品的出口。

“在马来西亚，人民的声音一直被政府压抑着。虽然有很多报章、电视台，但每家报导都一样。”祖纳觉得，国家司法不公、贪污问题严重，人民却无从批评和谈论。“我也很纳闷，但想想，既然我是漫画家，为何不改变现况，把对政治的失望、悲愤化为笑料，画进我的作品里。”

1998年烈火莫熄算是祖纳生涯的转捩点。对他而言，首相撤换副首相并不是问题，不公在于制造罪状把人送进监牢，那已经超越政治，是人权问题。隐退两年后他重出江湖，再无忌惮地创作犀利的政治漫画。

政治漫画内容基本上就是政治和政治人物，被政治人物在意，才会起作用。一开始，祖纳的漫画迷很有限，一直到2013年第十三届全国大选，他渐渐发现自己的方式不正确。透过漫画教育民众，不仅要把复杂的政治化为戒指、包包、牛等简单元素，和少许文字表达即可，他想，作品还需与读者连结，所以也把老百姓画进去，让读者知道国家种种问题的受害者终究还是你我。

他公开画作，让网友尽情下载分享，只要不擅改图中内容。接下来的事读者都很熟悉了，祖纳的画展遭人踩场破坏，作品多次被检举，援引煽动法令逮捕。

自我审查是最大的敌人

“我记得一共被逮捕5次，4次是援引煽动法令，1次是刑事法典。”他和一般嫌犯无异，身穿扣留服挤在狭小的扣留间。里头厕所是开放的，冲凉时扣留服没得换下，水就直接淋在身上，待人连衣服自然风干。食物是掺水的咖哩，还有比甘望鱼小，比江鱼仔大的鱼。

“唯一的好处是，扣留室最后一餐是傍晚6点，到现在我已经养成习惯，6点后不吃东西，比较健康哦。”

但他忘不了第一次被捕时的情况。扣留室在地下室，令他觉得身处洞穴。加上毫无心理准备，未知且焦虑，还产生心理作用，呼吸困难。

有了一次经验，是不是接下来创作都有心理准备？“不，你不能有被捕的心理准备，不能想着这样画有可能被捕，要把这种心态完全摒除。”祖纳提醒，最大的敌人是自我审查，只要预想结果，下笔时就会有所顾虑，不再强而有力。

其实早有很多前辈劝他放慢脚步，不要老是针对“一号”和“二号”人物。祖纳并不理会，他想做该做的事。每当获得读者欣赏和鼓励，他就觉得自己并非孤独一人，他变得更坚强。

如今政党轮替一年了，祖纳虽然减产，但仍不改犀利画风，尤其毫不客气把“种族政治”画进作品中。“是，国家重建、重振经济都需要时间，但改革是必然的，新政府没有借口推脱。”他看不到当前领袖的政治意愿。他也不忘提醒，广大民众别忘了自己的公民义务，要改变思维，别光投诉却什么都不做。“新马来西亚还有很长一段路。”

后记：

前阵子制作《戳政治的痛点》专题，里头一些政治漫画没被采用。这次专访祖纳，他事先寄来多张作品，我按照之前的经验筛选过一遍。

一见面，我向祖纳坦白顾虑，他直说：“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知道编辑的考量，没关系。”我又迫不及待展示那张没得见报的漫画，他看了大赞那位作者画得很好，并说这样画不会怎样。

接着请他摆拍作画样，他拿出画到一半的作品补上几笔。看着画中经典女主角，我又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可以吗？”祖纳一贯淡定。

访谈中他说，“自我审查是最大的敌人”。这不就在说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