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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5/2019
【逆旅人】沈明信/黑色宿命
作者: 沈明信

摄影/潘劲成

手机里某个WhatsApp群组发了一则讯息:两名报导缅甸军人屠杀罗兴亚人的记者,原定被判刑7年,经过五百多天的关押被释放了。

这样的一则新闻唤起了我的记忆。4年前,我曾到缅甸采访罗兴亚人的课题,当时还远赴位于缅甸与孟加拉边界的实兑(Sittwe)。那里是若开(Rakhine)的首府,也是罗兴亚人的故乡。

回想那段旅程,最难忘的是实兑绵沿近百公里的沙滩,脚下的细沙是诡异的黑色。午后往西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就在阳光闪耀的那一方,只需5个小时的快艇,就是孟加拉的国境。大批大批的船民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投奔怒海,或到孟加拉,或随着南下东南亚,难保更悲惨的命运,就悄悄地在不远处等着。

离开海滩之后,蜿蜒前行是一条河堤公路,源自印度的加叻丹河(Kaladan River)流经实兑注入孟加拉湾。河堤公路并不宽,沿路设有长椅,当地人闲闲坐在椅上,遥望远处辽阔的海面,年轻人在谈情,中年人在恍神。如果,这里不是有着悲伤的故事,任何人都会爱上这里。

静静的街道,静静的佛塔,静静的行人,房舍整齐,极有马来西亚60年代的风味。这样整齐、宁静的城镇,让人觉得生活在这里以外是一个灾难。

然而,我独喜欢那黑色的沙滩,阳光照耀之下,闪耀成一种厚重的金色。

这样美丽的海滩,没有多少人在嬉水,海滩是寂寞的。4个泅水的小童看到我们手中的摄影机,高兴得在镜头前跳跃翻滚。他们都是佛教徒,是缅甸古老民族——阿拉干人的后代。而这个海滩为什么那么寂寞?那是因为穆斯林的孩子都没有来嬉水。

自2012年骚乱之后,包括罗兴亚人在内的穆斯林被军政府限制住在穆斯林村落和集中营。集中营靠海,冷洌的海风括过孟加拉湾时,会先吹到他们身上。但是,这些衣不蔽体的孩子,只能够挤在拥挤的村落,一遍遍忍受生活无情的鞭打,再也沾不到一丁点的海水。

他们记忆中的海,是怎么样的?

是的,他们都爱我

“那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之前因为没有钱缴补习费,留级了两次,五年级应该是13岁了。

我是班上唯一的穆斯林,我的同学都是佛教徒。我在班上一向很安静,他们都爱我。是的,他们都爱我。

有一次,我的一名同学向老师投诉,说我打他,扯破了他的袖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这分明是诬告。那名女教师很大声地说:“同学们,我们的班上只有一名kalar,你们为什么不合力起来揍他一顿呢?”

下课后,同学们都围过来向我道歉,包括诬告我的那名同学。他们说,没有想到老师会如此羞辱我。一名女同学抓住我的手哭了起来。是的,他们都爱我。

我在班上很安静,不粗鲁,也不搞事。有一名若开族的女生,她是真的、真的喜欢我。不过,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迎着记忆里的海风,静静地听一则罗兴亚人的故事。Kalar一词源于梵文,在缅甸则有着“黑人”之意,更可以衍生为“外国来的低贱人种”。男的叫kalar,女的就叫kalar ma。就因为昂山舒吉嫁了洋人,过去很长的一段时候,她的政敌为了羞辱她,就叫她kalar ma。

如今,应该再没有人叫昂山作kalar ma,但是,缅甸境内仍有千千万万遭受歧视之人,洗刷不了kalar的烙印。就像实兑的沙滩,存于天地之间,有着永不褪却的黑色。

面对黑色的宿命,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在那欲言又止之中,这世界静得像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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