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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2/2019
【狼的日与夜】被咬掉的时光(上)/ 方肯
作者: 方肯

父亲的忌日刚过,今年正好10年。我患上血管炎也是10年前的事了。

那年,溶血症纠缠我,甲亢干扰我,血管炎在我未认识它前,悄悄来袭。不知征兆而懵然无知,甚是危险。当一天的行走多了,晚间大腿就会出现瘀青。鹅蛋形,暗紫色,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撞伤。休息数日后,暗紫色变淡,成红色、粉红色、黄色,渐渐消失。接着,小腿也开始出现瘀青。过了一阵子,我才知道那是紫癫,但我以为那是很普遍的类固醇副作用。直到血管炎发生了,我才知道那是因为血小板低下或红血球沉淀(erythrocyte sedimentation tate, ESR)偏高,造成血管阻塞而破裂。

紫癫开始在双腿频繁出现,变成红疹,无故发痒,容易被抓破,伤口几天后才会复原。我意识到这样的情况通常发生在久立或行走太多。右小腿的内踝部分开始肿胀,指压下去便会凹陷,但如果减少行走就会消退。那时的身体病痛太多,除了血液和甲状腺引起的症状,其他的我都无暇理会。

我还记得那夜我看了深夜场的电影,《Law Abiding Citizen》,散场后发觉腿部略有僵硬,猜测可能是久坐的缘故。岂知,回到家后肿胀的小腿持续疼痛,剧痛不断升级,凌晨3点只好奔走急诊室。

由于小腿只是肿胀,并无其他线索,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能给我打止痛针,以及让我服用止痛药。我以为痛楚在翌日早晨会消失,但是没有。若不把右腿垫高,便会感觉内踝因阻塞、肿胀而疼痛。

如此,我躺在床上两天,右腿不能垂直。第3日,内踝流出淡黄色的半黏性组织液,然后破开了一个小洞。原以为组织液流干后,肿胀和疼痛便会消失,但是没有。伤口越来越大,变成一个直径一吋左右的圆形伤口。

如此,我继续躺在床上,继续每天向新公司请假。到了第7天,我接到父亲病逝的消息,病假变成了丧假。所幸之前因为腿部时常疼痛,而买了轮椅,于是我就启程给父亲奔丧去了。

同病相怜互相取暖

赶到丧礼地点的时候,殡仪馆的人还未准备就绪,父亲就安睡在客厅中央。我坐在轮椅上,两手划动两侧的轮子,从门口慢慢滑到父亲的身边,摸了摸他的手。父亲已了无气息,脸色依旧红润(长期糖尿病、高血压的关系),似乎在我唤他之后就会睁眼醒来。但是,没有。父亲确确实实,完完全全走了。

当殡仪馆的人抵达后,大家开始清场,父亲被安置在灵柩里。整整5天,我每次瞻仰父亲的遗容不超过10秒钟,因为我没法站立,只能挨着灵柩看了几眼,又因难忍伤口疼痛而坐回到轮椅上。丧礼期间,伤口已停止扩大,中央化成淡绿色的脓,像一块小巧精致的玉。丧礼上,话题围绕在父亲的过去,也包括了我的伤口。然而我对眼前一切还未回过神。不管是我的伤,或者是父亲的逝世。一切都似预料之内,却又始料不及。

父亲安葬的地方都是凹凸不平的黄土,入土仪式时周遭围满了人,而仪式结束前,每个人都给父亲献上了鲜花。我只能坐在轮椅上,远远看着众人背影围簇在父亲的墓前。那是我对父亲的最后一眼。

我和父亲多年疏于联系,直到我病后休养期间,才寻获和父亲沟通的语言──病。那时他中风后,不良于行,只能在床上、轮椅上度日,每周至少约我共进午餐一次。用餐时,我会开始劝他少吃重口味的食物;饭后,我们彼此寒喧,慰问彼此的病情,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能互相取暖。我自小见三高缠身的父亲,有一天我居然也以病人的身分和他“平起平坐”。我终于懂得关心他的健康,问他十几年前因结石切除胆后,身体有何变化,如何辛苦,如何度过。这份关心似乎晚了十几年,又似乎终究赶上了。如今,他的逝世于我俨然是失去了一份精神支持和依靠,留下我孤军作战。面对父亲的解脱,我仅能遥遥挥别。

回到住处后,我终于到诊所看医生。医生仍无法解释我的伤口,通常只能以红斑狼疮一概而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务之急是清洗伤口,避免伤口恶化。

我深刻地记得,那时是晚上9点半,医生看完了所有病人,诊所人员将店门拉上,整家诊所只剩下我们。医生说:“你可以喊了。”

我忘了清理伤口的过程有多久,我只记得清理完成后,我的声音已经沙了。医生说我很勇敢,只是喊,却没有避开。伤口很干净,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疼痛仍在。

往后的一年,我便跟清洗伤口、轮椅、拐杖为伴,再心力交瘁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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