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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019
【对话专栏】禤素莱.欢乐颂
作者: 禤素莱

我八岁开始学钢琴。而钢琴,是个让年幼的我明白了社会阶级的东西。虽然在那年纪也还并不认识“阶级”两个字。

在那个时代的小乡镇,学钢琴的小孩屈指可数,家里拥有钢琴者,镇上也不超过五家。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因着礼拜天的教会主日学校接触到钢琴那么洋气的乐器。教堂里有两架钢琴,是镇上那位前后有着六房妻室的乡绅所捐献的。在主日学校,只要有人稍稍靠近钢琴,乡绅家族的小孩就会拦阻,急急把琴盖盖上,傲慢地吐出一句:“不准碰!”如果有人反问上帝家的东西为什么得由乡绅家的人来决定可不可以碰,他们的回话就更让人自觉气短,因为那一句话是:“这是我阿公捐的,也就是我们家的钱买的。”其实,何止钢琴,乡绅热心信仰,也热心办校,镇上的教堂、小学以及宗祠,乡绅出钱出力,贡献不小。只是在自家庭训里,显然缺乏对下一代身处富贵不亢不卑的训导。也难怪后来乡绅去世不及十年,就应了富不过三代的老话。

我们家当时也买不起钢琴,可是母亲还是让我学琴去了,钢琴老师即是乡绅孙女,教会里的司琴。我是打从心底地喜欢钢琴的,学得很认真,也很自得其乐。可是这样的我,有一天却突如其来跟母亲宣告我不想学琴了!母亲自然大怒,放话此番放弃以后就休想再学,缴纳那么多昂贵的学费,都打了水漂。

我一直没勇气跟母亲明言,我并不是真的想放弃学琴,事实是当时的我,只想到每年年底的假期,我都要到马来甘榜的叔婆家里去住,因而担心钢琴课会成为母亲不让我去叔婆家玩的理由,所以就以“不想学”来开脱,待假期完毕归来再以“想学”继续。这是我人生代价高昂的第一堂“自作聪明课”,小毛头我原以为可以轻易恢复钢琴学习,却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去了。假期结束后,以及随后的许多年,不管我怎么跟母亲要求想继续学琴,母亲都坚决不答应。

不得再学钢琴,并不代表我从此绝缘于钢琴。我对钢琴的痴迷,甚至到了在桌面画上琴键,让手指在其上飞舞而音符响在我脑海的地步。为了避免乡绅家孩子的拦阻,我会在星期五的查经班开始前,就提早到教堂去偷偷练习,有一年还得到某个学琴小姐姐的暗中指导。多年下来,这种练习还是有些成果的。有一回主日学开始了而司琴还没出现,我就勉强代班上去弹奏,刚弹完一曲而不无得意之时,回头一看,负责弹琴的乡绅家孩子出现了,她在门外面带鄙夷地睨视着我,并且拒绝踏入教堂,就算我马上离了钢琴她也不肯进来。从此,教堂里的钢琴就上了锁。

耳朵受鞭炮伤损以后,我以为自己已永远向钢琴告别。出国留学又隔了许多年,某段时间租住德国教授的房子,看见他们客厅的一架钢琴,我内心沉睡已久的钢琴梦又被唤醒。邻居就是个音乐老师,我于是跟她谈谈,了解到我可以戴着耳塞适度阻隔过大的音量,以保护我仅存的听力后,我这才又短暂恢复学习钢琴的日子。令我意外的是,老师聆听我弹奏无师自通的数首曲目,即断言我的钢琴水平达到五级!

结婚时先生送我一架钢琴当作结婚礼物,令我欣喜若狂。我把收藏多年的,八岁学琴时候的琴谱摊开在谱架上,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滑过琴键,心下满坑满谷尽是欢乐的滋味。我终于拥有自己的一架钢琴,那久违多年的钢琴梦啊!可是现在我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听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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