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的窗棂望出去，是我家的后院，算是不小了。

窗外遮阳棚下的晒衣铁架上，我放了个从多伦多特地买回来的喂鸟器，里面放了许多鸟都喜欢吃的鸟料。

一整天，不同的鸟如鹊雀，八哥，白头翁和麻雀都会吭着嘹亮悦耳的啼唱声，繁密地到来啄食。其实，我已供养了它们好多年了。来吃的鸟也已不知多少代了。我这养鸟观赏而不须占有它和把它关在鸟笼里，因为，当人得到了他所要的，鸟却失去了它应享有那海阔天空的自由。

我和鸟之缘，始于童年。回想那时，我真正是置身在“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的如诗环境。

那时的家是在怡保边陲的甘榜，四周胶园竹丛榴梿山竹香蕉果树环抱，还有3个长满浮萍布袋兰的鱼塘，更有可把我淹没的茅草芭地，随时可见到鹌鹑和稀有珍贵的毛鸡，据说用来浸酒，是坐月产妇滋补的上乘疗方。毛鳼有“狡兔三窟”的本领，擅长制造假象混淆掩饰行踪————别以为它飞起飞落的地方就是它的巢窝，其实真正的另有他处。所以，它之所以珍贵和稀有，是因为很难捕捉到它或巢中的小毛鸡。

我们那髹上水蓝色的双层木屋在万绿丛中更显得特出。常见到的鸟有鹊雀、八哥、黄莺、麻雀、啄木鸟、老鹰。离家不远有棵茂盛而硕大，枝干生满刺的树，树上吊满如葫芦形状的鸟巢，那就是织布鸟的杰作了。班鸠、布谷、白面鸡、黄麻鹭水鸟更是视线里的常客。因不远处有一户养牛的印度人家，所以，还能轻易看到一种站立时不断前后颤动的牛屎鸟。

那时，我们是在薄如纱轻如烟的迷濛晨雾和众鸟齐鸣声中醒来。雨天热闹非凡，唏哩哗啦的不只雨声，还兼夹雨打屋顶白锌和芭蕉，再加上此起彼落的蛙鸣声浪，简直是天赐的自然交响乐，身在其中，你能不心神膨湃？艳阳午间，满林胶园传来阵阵长嘎刺耳、连绵不绝的蝉鸣。而当夜幕渐浓，更可见到忽隐忽现的闪闪萤光，万籁齐奏，加上猫头鹰的呜咽吟唱，倍增寒懔凄意。

人的贪婪和占有欲自小已孕育潜显，我常和玩伴窜荡于胶园旷野，各拿自制的丫形弹弓射鸟去。偶有不幸的鸟被射中，乐的是我们，呜呼哀哉的是鸟。时常会有外来的捕鸟人，捧着捕鸟笼，里面放了只鹊雀或火鸠，又或是布谷作为媒鸟（看他心中想捉什么鸟），接着便爬上树，把笼挂在高高的树梢上，然后耐心地躲藏蹲坐在不远隐蔽处株守，利用媒鸟的啼叫声诱捕他心仪想捉的鸟。

另一个令我难忘的记忆，就是父亲捉回一只刚学飞的小八哥，常叫我和二弟去捉草蜢喂它，甚至买牛肉切成幼片来喂它。不久，它羽丰体腴，母亲道听途说，叫父亲把它的舌头剪短，据说会学话。父亲照办，果然，一段时间后，它竟鸟讲人话，天天久不久学我父亲唤我妈的昵称————Nui啊…………Nui啊！（海南话“阿女”。）莫约半年光景，这八哥死了，我第一次见到向来性格倔强的母亲伤心得泪流满面，可能因为从此再也听不到八哥唤她名字的情愫吧！

立誓不再笼囚小鸟

70至90年代是我在职场拼搏忙碌的年代。为了爱鸟和舒解压力，我在后院用铁架铁网建了个甚大的鸟棚，里面布置若园林，养了许多观赏鸟。而后，因无暇疏于照料，许多鸟相继死去。

我也曾经买回一只受保护和需拥有豢养执照的海南八哥，它比普通八哥的体形大些，而且全身乌黑，头部沿眼后有片黄色的皮，很会学人话。我把它挂在前院的大鲤鱼池旁一棵九重葛杜鹃花大枝上，每天繁忙工作回来，总爱去逗玩和喂它。

没多久，它竟学我唤叫太太的昵称：Yen…………Yen…………。因果显应，令我咋然！它甚至也学会了傍晚骑摩哆到来的卖面包印度小贩按喇叭的声音，每天五六点，它就哼那喇叭声，隔壁邻居常以为真的是那面包贩来了，匆匆忙忙跑出来，才发现又上当被愚弄了，令人啼笑皆非！

令我毕生歉疚的是，它在一个深夜里可能因猫而惧怕得猛烈挣扎窜动，鸟笼竟从树上翻覆掉入鲤鱼池里，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我心爱的八哥竟如此悲惨死去，我们伤心悲痛。

有一次，一班万津的好友安排了个聚餐，地点是朱格垃炭窟吃乞丐鳼。坐在满是灌木林河边的凉亭，环境另有一番风味，凉亭边沿挂了鸟笼，养了只海南八哥，久不久就会说句蛮准的福建话：“无钱赌博。”

据朋友告知，平时没做生意，常有人小赌怡情遣兴。没想到，鸟也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时，我更真正体会到“人云亦云”的真谛意义，其实，它说它所不知的话！

另有一次，一只刚学飞而羽毛未丰的小黄莺跌落在多猫的后院矮树丛，怕有不测，我便捉了它，养在笼子里，本想等它稍大就放它归林，岂知没一会儿，母黄莺不断绕在笼边，翘翼松羽，看似为保护小莺，一派抗争到底的模样，发出惨烈的啼声。

待我走开，它竟开始忙碌地衔来橙红色的熟小棕梠果，来回不断喂它。

第二天醒来，母莺依旧忙着来回喂小莺，我好奇地往笼里看，见到笼底托盘满是一种小粒棕梠果。每当我趋近，母莺的惨烈啼声更激荡，彻底展现了母爱深情，我便把它带到较高的芭蕉树放了，并目送它由株守附近的母莺安全带走飞离。

最令我耿耿于怀的，莫过于堕池死去的八哥，最令我动容铭心难忘的则是母莺挺身保卫，不断守护和喂小莺的情景。于是，我立誓不再笼囚小鸟来满足自己的占有欲了。

（明日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