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我到公司附近的一间餐馆和朋友见面。朋友见我上班后疲惫不堪一脸颓丧，揶揄我“像个生意失败的家伙。”我只好苦笑，朋友眼前有一杯凉粉冰，我向服务员点了同样的饮料。完后向他吐苦水，述说没见面的这一段日子如何忙碌。偶尔想要喘口气，下班后便到附近的商铺街漫无目的闲逛。觉得身上的紧绷感缓了不少，才启程回家。

他把吸管用力吸了一口，看了看我，说道，“最近读了一篇企图解释为什么现代人比从前更忙碌的文章，有不少领悟。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文章里描述现在的人时间都被安排得滴水不漏，丧失的任何一秒钟也代表着某种金额的流逝。”

我想了想，“生活里有许多丧失，但唯有这种丧失特别让城市的人们惊慌失措。”朋友点头认同，“文章给我最强烈的感受，是让我想起捶打娃娃机这个游戏。”

我一脸疑惑，“捶打娃娃机？”

“你懂这个游戏？”

我当然知道。锤打娃娃机是一台有好多窟窿的大型台面游戏机。娃娃接二连三随机从窟窿里冒出，你必须抓紧塑胶锤子，将冒出的娃娃打进窟窿里。

“我常想，会不会我们不知觉的都成了娃娃？想要冒出，最终却必须和大家以同样的掩藏模式，躲回窟窿里。如果娃娃执拗不肯退回窟窿里，恐怕得被锤打得遍体鳞伤。即使是塑胶材质，也逃不过被打爆穿洞的命运。想想，还真有些惊心动魄。”饮料到了，我喝了一口，瞬间身心舒畅。然后我们陷入一阵沉默，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最后，还是由他打破沉默。“记得拉马努扎的故事？”

我点头。中学时期，我们都是理科生。数学老师曾告诉我们一段关于印度数学家拉马努扎的故事。拉马努扎曾梦见数学方程式，醒来后直接把公式写出，堪称神迹。那时候我们都听得目瞪口呆。据说，一位化学家也梦见头尾交缠的蛇，才得到苯环结构的灵感。

“我最近还读了其他一些报道，发现人睡觉时脑袋会自我重组。所以从前我们的温习方式大概是错了。”他笑了笑，“最佳良策应该是读了一段时间后，马上去睡，肯定效果百倍。”

我告诉他，我也有通过做梦，获得某种“技术”

的经验。那是许久以前，大概还是小学的时候。当时刚学电脑，在键盘上错乱交杂的字母按钮打出句子，让我无从下手。被这个问题缠绕许久，一天夜里，竟然梦见自己两只手十个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无阻，畅快淋漓辟里啪啦打起字来。结果第二天醒来，两只手的手指无比活跃，玩文字马里奥完全没问题了。无独有偶，也是小学的时候，手里拿着扑克牌，想学大人那般华丽洗牌。一开始笨手笨脚，扑克牌一不小心就四下里飞散而去。大喊一声“不玩了！”就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那天梦里，也是两只手十个手指辟里啪啦，洗扑克牌动作简直像电影里那般完美无瑕。一觉醒来，赶紧拿扑克牌来洗，结果被舅舅说我已经洗出专业水准了。那时开心得连蹦带跳，以为自己很有天份。不过其实也就从梦里学了那么一招洗牌，其他可以帮自己赢钱的技能倒没再梦见，想想也是有些气馁。

我的故事让他发出感慨，“现在恐怕没多少人会认同，不过梦无论如何都得做的。无论是醒着做的，还是睡着做的。分配自己一些做梦的时间，漫长路途才走得更遥远。同意？”他又喝了一口凉粉冰。

我们再一次陷入沉默。柜台上，老板把一张碟片放进碟片读取机里。下一秒，餐馆的音响鼓皮上下起伏，震动起来，播放着《黄昏》。我想起家里有许多从前购买的碟片，一股怀旧情绪涌上来。长大后已经很少买碟片了，听的都是自己上网下载歌曲（当然都是合法下载的歌曲），拷贝出来的碟片。第一次听见家里喇叭流窜出自己拷贝的音乐碟片很激动，像是自己灌录的专辑一样。

隔绝不需要的声音

从小听音乐，都是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慢慢的，有些歌想要重复听，便按钮再听一遍。发展到后来，整张碟片有几首重复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一直循环听下去。大概是长大了，耳朵开始筛选自己爱听和不爱听的歌。筛选的结果，是往往整张碟片只有一首合适的歌，而另一首想听的歌却在另一张碟片上。要起身上前换碟片，也是麻烦。无论脑袋多不灵光，长年累月下来，身体都会驱使你去行动，解决问题。于是我买了一套空碟片，完成了第一次拷贝。

把碟片放进碟片读取器，音乐从喇叭流泻的时候，我激动地放声高喊，仿佛完成了什么壮举。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已经拷贝了许多张碟片，全是自己想听的歌曲。有着这么一组属于自己的碟片组合，感觉踏实满足。

从第一张碟片开始，听音乐由被动变成主动，是可以掌握在手上的事情。不再是收音机，电视机，或购买的碟片告诉我该听什么。现在的情况是，一旦我想听什么，放进其中一张，便可以听见身体和脑子想沉浸于其中的音乐。对，不是我想听，而是皮肤和脑袋想听，那才是最关键的。由被动而成主动，隔绝了许多不需要的声音，让身体完全处于所需要的音符和情绪氛围里，着着实实填补了多年来心里的空洞之类的东西。就像把单车的平衡找着，可以继续向前行进，是如此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他，话溜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犹豫大概是因为没有把握他是否会理解这当中的来龙去脉。我们继续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在《黄昏》鼓点厚重的音乐里，安静地用吸管吸允凉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