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痛是我最不敢再回想的痛。真没想过还有一痛，是每每一想起就要念佛号来安抚心灵丶减轻痛楚，也尝试竭尽所能去化解它。但愿时间能淡化这一幕，让它不再具象清晰丶逐渐模糊丶化为一缕轻烟，空：当我意识过来时，发现身旁的他，呼吸越来越混浊丶急促，头顶发热四肢冰冷；最可怕的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似躯还在魂已丢。我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想让他的呼吸变得顺畅些，然而事与愿违，他呼吸越发微弱，发现到自己的无助，赶快惊醒外子。我双手冰冷，飙出一身冷汗，因为察觉————可能即将失去他。

他开始没有反应，外子用各种急救的方式唤醒他，不果。赶忙唤来邻居照看孩子，我俩迅速奔上车子赶往医院去。我抱着毫无反应的他，感觉就要失去他了，呼唤名字，声声切切。抵达医院时，外子即刻从我怀中把他抱过来送进急症室抢救。但是我俩其实已经感觉到在飞奔的路上他可能已不在，但或许还在？

我出奇的冷静与理智，回答医生种种的问题，医生此时宣布老麽已经过世。我接受了如梦幻泡影。只是怎麽会变成这样子？他不过在这几天内有点腹泻和呕吐，昨天有些发烧，晚上带他去诊所见了医生。医生只是塞药降温，说注意要给他喝奶，若孩子有抽筋和翻白眼就要往医院送。回到家时，他已很疲累，我就按医生的吩咐喂他喝奶。他喝了之後虽仍有腹泻，但是量没之前的多，也没再呕吐，奶水更是喝了一瓶又一瓶，看来是好转的现象。他时而哭闹时而休息，我跟着他旋转，喂奶丶换尿布丶引呃丶哄睡，整个黑夜里就不断地如此轮回，双双最终精疲力竭。

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突然恶化起来。不过一天的时间，从爱哭活闹的小家伙已经沉淀为冷冰干瘪的躯体，如露亦如电。比较甘心的是，他是在我怀里安详地离去，无有恐怖。这个可人儿呀小天使，或许也拥有丰子恺赞叹阿难的天真与明慧，不愿沾染世俗的尘埃？

还记得3个月前，父母说要过来探望新生儿时，为免他们舟车劳顿。我说不急在一时，10月份再来吧，看看孙儿顺便出席我的毕业典礼。没想到爷孙俩缘悭一面，父母凌晨五点多抵达吉隆坡，小孩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人世。外公外婆谈起时就说，他不想见我们吧。怎麽会呢？应该是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恩怨牵扯，所以如此。

有人说医院抢救不及有错，托儿所是否照顾不周，诊所的医生判断有误可告…………然而当警官询问要就此解决或是要剖尸检验时，我立马回答到此为止吧。我的心已无力再往此事周旋，想让一切尽早平静下来，就让他安心去他想去的地方，我们也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根据处理小孩後事的负责人指示，我们把该收拾的收拾，该处理掉的处理掉，一个早上就清理完所有的东西，下午火化，他的一切从此灰飞烟灭。

不舍也得放手

第二天早上，我领着父母和家人回到大学参加毕业典礼。用了将近6年的努力和坚持而换来的收获，我尽量让自己和家人也享受此刻的荣耀与喜悦。只要不去回忆，其实我还是可以好好的。他只是路过的，来跟我们玩玩一下罢了，我如是说。坐月期间，他陪伴我成功面对了艰难的论文答辩，毕业的前一天，他任务完成就潇洒地离去，还真是不带走一片云彩。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我两天之内，大喜大悲。

从来没想过生命可以如此来逝匆匆，不是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吗？天气燥热无风，雷雨却把娇嫩的樱花吹落满地，粉粉丶片片…………也有一股冲动马上运用子宫孕育出另一团粉嫩，看那天真无邪的笑颜，届时的我不会再抱怨日日无有好眠丶挤奶频密如乳牛丶得忍受尖锐的哭闹声。但理性的我知道此时身心都无法负荷那山洪似的压力。原来策划的种种，对於人生先苦後甜的期盼，此时都乱了阵脚，人生真的轮不到我们去规划。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我真心希望自己能体认缘起缘灭，好好地注视当下，不做惊弓之鸟，而是有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的洒脱。最终，不舍也得放手，受伤也需愈合，这一段经历，是作为人生绊脚的疙瘩抑或是丰富历练的彩玉，有时也端看个人的心态。与其沉醉在不堪回首的苦痛，不如闻闻当下沁人心脾的那百合的淡香，这一路，总会有的吧！

远在尽头的日子，但愿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