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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0/2018
王筠婷·老粗 
作者: niki

这新村,无人不晓老粗。

尤其这条街,老粗和家人自小居住的老厝,木板屋前长年挂两粒灯笼,写着“颖川”堂号,屋前有片空地,老粗的大房车,就歪歪斜斜的泊在门前,由于屋前马路是片斜坡,老粗的老婆那辆不怎么用到的小轿车泊在里面,老粗的车一半在内一半在篱笆外的搁在那里。虽然没有注明,但经过的人都小心翼翼,连村里的狗都不敢在老粗车轮上撒尿,大概狗都是欺善怕恶的。这新村本来就建在山上,屋子和屋子之间没什么空间,通行的路像蜘蛛网,又陡又窄,没有什么开车技巧的人,狭路相逢,真的不懂谁让谁的好。

只有老粗的车是这样霸气搁在路边,也只有老粗可以。

有一年过农历新年,邻近某户新女婿第一次回娘家,外国车牌的大房车随意放在路边,不偏不倚正正堵着老粗的路,老粗大声几番询问不果,一气之下将一包堆满厨余残渣瓶瓶罐罐的垃圾袋塞在名贵房车车底,自己搭Grab车出门。名贵车车主通宵打牌,终于睡醒外出,未察觉一开车,垃圾划满长长一条街,车底也不懂有被铁罐划花没,新女婿有查看,但看了后半句话都不敢说。

事后有人质问老粗,老粗这个举动会不会有点欠大方了呢?而且现在一整条街都是臭熏熏的垃圾,这毕竟是大家满嘴恭喜恭喜的大好新年啊!这样子好吗?

老粗一脸不屑,脸上那块横肉快要和水平线平行了。他说:这村里,就是因为这条街是属于大家的,你不管,就我来管!他用拇指戳戳自己的鼻端。这是阿公的路!他用力的说,也不管新年最好避开赤口或者新村居民之间大家都是自己人应该和睦共处。

新村本来是英殖民时期的产物,但随着一些市中心卫星市的发展,连带周边的新村地段也水涨船高,以前搬出去的人多,二十年后大家好像相续留下来守土,但是对新村由始至今的就老粗还有几户屈指可数的人家,光这点老粗声量更是粗了。他这一家,就已经第三代,第四代还来着呢,几乎不用民选投票,单单端出个气势就有资格当村长。如老粗所说————在新村里,路,就是阿公的路。可一个新村,自成一国。谁在里头声音比较大,就听谁的。

老粗的爷爷曾经在英国政府里办事,本来应该“身光颈靓”的住在城市里,也不懂何故在新村里拥有了一块地然后盖了个锌板屋子。老粗舅舅也住新村里,村口那家驰名中外的炭炒福建面,出了名的够火候,特别手打出来的面条弹牙多汁的面档掌厨兼老板,就是老粗他舅。餐厅不大————事实上也称不上餐厅,就是新村锌板屋前的空地摆几张桌子,自家厨房加阔灶炉多了几个变成新村的深夜食堂,就如此。老粗舅舅做得发迹了搬到城市里的豪宅住,老家客厅和房间索性打通了多摆几张桌子,老厨房索性弄了个开放式,偶尔打开的桌子还开到马路旁去。熟客很多,闻名而来的食客也相当多,某位蔡姓出名食家也到访过,照了相片挂在墙上,也好像上过本地制作的美食节目。新村碳炒福建面成名后不少自称网络美食节目的人,红不红也好,前来询问要录制节目,都一一被老粗赶走了。

“他们来骗吃的!”老粗说。挡着他舅舅,不让答应任何询问和要求。

老粗说的,虽然不中听,但也有几分可捡的道理,破烂堆里总会藏块好铁,只是他将道理藏在拳头里,别人未必听得进去。但这条街有老粗坐镇也是好的,食客的车子多,排了一整条街,排到人家的门口,屋主不得不自制“不可泊车”牌子放在门口,然后投诉上门,老粗对着舅舅拍胸口说:“事情交给我解决。”没几自行做主的用钱做了许多洋灰盖子将新村沟渠和屋旁的窟窟洞洞填好盖妥,变相加宽了新村路,既有位子停车,也留条路让大家进出村口。大家看老粗言出必行,也就不说什么,就————避开食客人潮涌进的时间进出就好。当两个山羊过桥的情节上演时,双方车子一边艰辛的扭转车轮你让一寸我快一点的将就着,另一边也对这新村驰名美食的存在而骄傲。偶尔老板也会宴请村里的人,就当“方便费”了。

其实新村路,大家让一让,方向盘转一转,是没什么的。这村本来大家认识大家,祖辈以来彼此瓜葛不少,随便认一认,也是亲戚,也实在没有隔夜仇。

老粗是他这一代村里唯一留在家陪着老母亲的。他大哥获得的资源和加持甚多,年轻就自己出来闯荡做生意,生意也成了,早就出国了。老粗另外三个哥哥姐姐爱自由,中学以后就离开新村在大城市闯荡,有学业优异拎奖学金的,也有升官发达的,都搬离新村,到大城市里住。老粗是老么,也是大家所谓被母亲宠坏的那个。确实,他母亲也依着他,小时候不爱读书,她也任他去。他在外头打架惹事了,她也只拎着他耳朵像提小狗一样把他提到人家面前赔罪道歉,转个身晚餐还是会在他的碗里搁鸡腿。老粗中学拉拔飞过最底线勉强毕业后,工作换了几份,偶尔在家一呆就是好几个月,老母亲也没说什么,根本不强迫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反正家里也没有等他拿米回来才成炊。倒是后来老粗遇到他后来的老婆,谈恋爱了一整个人变得成熟积极上进,一人打几份工,几乎什么都做,而且每一份还捞得不错。老母亲也总算熬出头,没被人列村里“慈母多败儿”一例。但老母亲那么多个孩子,要成就有成就,要学历有学历,留在身边的,伺候她的,还是这个老么,还有他一眼就看中的贤妻。

别看老粗那粗身粗气的模样,却未曾对老母亲粗言一句。老母亲偶尔还会忘记他已经老大不小的,孩子都快生出来了,还是会拎着他耳朵(那画面是非常的滑稽,老娘子手举高抓老粗的耳朵,老粗居然也放低身子好让他娘不费力就能抓着他耳朵)。老娘子一个劲儿跟他说道理。老粗这么大块一个人,在母亲两根手指之下,立刻缩了一倍。毕恭毕敬,妈妈说什么,他不敢反驳。

可这村里没有人敢欺负他的女人。老粗有一名言,远近无人不知晓,略比他舅舅的碳炒福建面还要闻名的一句名言:“你们骂我可以,但不准骂我的妈妈和我的老婆。”开玩笑,哪里有人敢骂老粗,但因为老粗偌大的身影挡在前,老粗的女人更加没人敢顶撞了。

最经典的例子,大概还是老粗不敢在老母亲身上扎针的故事。老母亲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医生叮嘱他定时定候给母亲抽血做检查。据说他回家后,怎么也下不了手,人家以为他粗手粗脚的怕弄痛他老母。没想到他的回答竟然是:

我出生时候已经让母亲扎了很多针也痛了好多回。这痛我无法偿还,现在你还要我让母亲痛苦?不要,一点也不要!

听起来好像似模似样,想反驳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道理。即使说这针其实对母亲好啊,他好像一个自己惩罚自己的孩子那样站在角落,怎么也不肯。后来倒是他媳妇儿完成了这些任务。

不过倒也是因为老母亲的这场病,老粗决定搬离新村。这新村,虽说有人烟,但是一入夜,还是挺安静的。虽说靠市区,但这狭窄崎岖的山路还挺不容易走。老粗左挑右选最后还是在山下的新住宅区,有山有水的地方买了一间半独立洋房,适合养老;也有个社区公园,适合给孩子跑跑运动运动。老粗后来还是搬走了,理由是:

“新住宅那儿邻居有马来人有印度人,新年带老婆回乡,或者出国旅行,至少有人可以帮忙看屋子给花花草草浇水。而且啊,不管马来年啊印度年啊都普天同庆的放鞭炮。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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