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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5/2019
达拉/父亲的童养媳
作者: 达拉

父亲有一个童养媳,他生前从来没有向我们兄弟姐妹提起过,毕竟那时的我们只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不懂事的小伙子、黄毛丫头。

母亲是知道的。她在上世纪60年代末期,带着六妹回中国广州医治聋哑,当时文化大革命,中国正红红火火的宣传:铁树要开花,哑巴会说话。我们抱着一线希望让母女俩漂洋过海,受尽呕吐颠簸之苦,但这希望终归还是破灭了:竹籃子打水一场空。

母亲在广州医院时,有寄一张和另一妇女合照的相片回来,我们曾问父亲,这位大婶是谁?他只是淡淡地说,是我们乡下的亲戚,就不再多言了。

70年代初,父亲去世后的某一天晚上,我有事到对面叔婆家坐谈,临走将跨出门槛时,她欲言又止,让我感到好奇,最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对我说,你们在唐山还有一个妈妈。我听了深感震惊。

回去问母亲,她只是点点头说是的。当时已是深夜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后来我们渐渐知道多一些有关父亲和“李伯母”(大婶姓李)的事。

父亲是被阿太(父亲的婆婆)领养的。阿太很疼爱父亲,大约在父亲十多岁时又领养了一个女孩给他作妻子,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圆房,后来父亲就过番来南洋谋生了。那个时代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各种各样让人扼腕悲痛哭泣流泪,等待又等待不知何年何日?好像永无止境独守空闺,让时光一点一滴慢慢流逝,只有将泪水往肚里吞。这是时代的悲剧啊!

后来阿太又替伯母领养了一个小男孩,比我们的大哥大三四岁,作为她的孩子,用意本来很好:如果孩子听话孝顺,伯母老了也有人在身边照顾看头看尾,但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让人痛心的是,辗转听说这男孩长大后去了香港花花世界混了一些日子后丢了性命,大好青年,真是造化弄人啊!

深深的感到内疚

我曾经看过这位“大哥”的相片,当时约二十一二岁,和另一位同学合照,父亲指着他说是我们的堂哥。相片中的两人对着科学仪器在研究什么的,背后还写着一行小字:向科学进军。他应该是一位有为的青年!真是可惜啊!父亲还鼓励我们和他通信呢!

就算生活怎么辛苦,日子怎么难过,逢年过节,父亲都会预先一个月前将钱汇回唐山去给那里的二叔,再由他转交给伯母,通常是二叔20元,伯母80元。(在当时是不小的数目)我相信父亲对童养媳是深感内疚的。当时的政局是不能回唐山的,回去是一条不归路(单程路),和当时的许多过番的老年人一样,手上没几个钱,这里妻儿家小要养,又不能衣锦还乡,只好一天拖一天!父亲去世后,我们了解情况有照样汇钱回去,当时世局动荡,普通人是不允许回去中国的。我们也因年轻不懂事,没有想到那么仔细周详,一方面也是为生活打拼奔波而忽略一些细节,不能像新加坡女诗人淡莹那样,可以在1999年回乡下探亲(注),又多次去看望她们的大妈。我们深深的感到内疚,没有替父亲尽一份养育照顾的责任。

后来在唐山的二叔将自己其中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伯母为儿子,说是方便照顾,但二叔是机关算尽,心机比较深的人,山高水运,我们也不能够做什么,只好自求多福了!想到以前父亲还在世时,深夜里常常听见体弱多病的他气喘病不时的发作,间歇性的咳嗽声和有时梦呓般的叹息和呻吟,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他是对家乡隔山隔水无奈痛苦的层层思念和对童养媳伯母深深内疚吧!动荡的世界、苦难的时代,多少悲欢离合、多少家破人亡……唐诗中有一感人、让读者牵肠挂肚的诗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当时虽无战乱,情况也不至于如此恶劣,但这诗是很贴切很痛心的写照。

注:新加坡女诗人淡莹大作〈父亲的童养媳〉刊登于新加坡《锡山文艺》49期 2018年8月,113-116页(转载自《客属会讯》第60期2014年8月)。洋洋洒洒5000字,精彩、细腻、感人,深获好评。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世界华文散文研究权威喻大翔在其评论文章〈至深至柔至坚的人性〉中说:淡莹的散文,可以与大陆的沈从文、丰子恺和贾平凹;台湾的王鼎钧、余光中和三毛;香港的彦火、张文达等一流散文家的记叙散文相媲美。(同期第171页)

我借用她的同名散文标题,不敢掠美,敬请见谅并致谢意!最后我想引用她的一首诗〈童养媳的泪水——致大妈〉开头一段来结束拙作。

南渡成了诀别

这一生注定

等不到归人

         (同期《锡山文艺》第116页)

诗歌作于2014年8月8日,收入淡莹诗集《诗路》,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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