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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7/2019
Frank Wong/沉默的索拉里斯
作者: Frank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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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Frank Wong

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安慰人的能力。升学遇上挫折的她坐在我的面前,眼泪大颗大颗掉落。我递上纸巾,望着这个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而又遭遇失望的年轻人,心如止水。只平淡说了一句:这个,你要自己去争取。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逐渐不再相信,眼泪可以解决世间的难题。

沉默,才是世间共通的语言。车龙里的家人,多年的好友,情侣,夫妻,都以沉默陪伴。成年人说最多话的一刻,是做买卖的时候。又或者,站在人前,将心中拟好的说辞托出。像一盘菜。其中多有编排、重组、修改,调味。两个熟人之间聊天,硬是要对方说得坦诚一点,女人硬是要男人说为何爱她,效果往往是适得其反。因为日常不是电影。它没有精雕细琢的对白,也没有演习。那种几近失语的状态,反倒是自然了。当然,每个人身边似乎也存在着什么都可以说上一天的人,但也有可能是,他无话可说的时候,躲了起来,不让你看见而已。

与青年说话,就往往可以窥见一个人思路的踟蹰。那种走两步退三步的节奏,不断出现的停顿与迟疑,要急也急不来。语言于是得要精简起来,对话才能够继续。喜欢/不喜欢,爱/不爱,好/不好,要/不要。渐渐地发现,大人也如此,自己也如此。说出口的与心里想的,其细致度相差何止万里。心里想的跟笔尖上写的,才稍微距离拉近些。一个人不说,也不随便写,其实也就是希望再沉淀一些。又或许是发现,语言的局限。

维根斯坦说:不能言说的东西,我们将之归于沉默(Whereof one cannot speak, thereof one must be silent);黄碧云说:静想与言谈我,互相违背;言谈急速,言谈激烈,言谈各自表述,言谈无耳。那“言谈无耳”,不正是精准地描绘了社交媒体上的喧嚣?捂不住对方的嘴的时候,我们捂住自己的耳,接着沾沾自喜说: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

偶尔,总会有人问起自己“有什么理想”,又或是“对于生活有何遗憾” 的善意问题。这时我总耸耸肩笑,常会被以为不认真,甚至被说成是逃避问题。实情是,中年人谈梦想,肉麻极了。中年男人说委屈,也无聊。不悲不喜,将日子活得像白开水一样,反倒是一种爽快的真挚。偶尔书读多了,我们会以为不忧愁不能过日子。仿佛得要怀疑,才是真正活着。新约里的耶稣却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我不是教徒,但我喜欢读这样的话。一个情绪起伏的人,驾驶不了救护车。一个内心在持续翻滚挣扎的人,也无法支撑需要他的人。如此说来,“活得像一堵墙”,是一种赞誉。墙外纷争时,墙里可以避风挡雨。中年男子,最后都变成了一面面的哭墙。他们需要承担这世间的心情。但你无需为他们叫屈。也许他们是心甘又情愿。又或许,毫不在意去承担。怀疑人生,是一种思想体操。跟所有运动一样,过于激烈时,身体反而就坏了。

翻书时读到村上春树说:“最近,好像并不怎么想认识自己了。感觉上好像事到如今知道了也没用。” 读到这段时,心里舒坦极了。多少澎湃的遗憾与激情,都可以是虚拟的想像。就像那塔可夫斯基的电影《索拉里斯》结尾一样,主角回到了故乡,家门前湖水中,水藻依旧飘荡。他隔着窗望着父亲。屋里的所有家具,书,跟老迈的父亲,都已经湿透。父亲为他开门,他跪下抱紧了他的双腿。镜头往上拉远,再远,再远。烟雾弥漫,片刻之间,画面已经是一个被水包围的小岛。原来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可以将一个人的回忆,缺憾重生的“沉溺之星”。湿透的衣服,只要脱下,就可以让时间来风干。可索拉里斯之星,却不是每个人都逃得脱的。每思至此,我就会丧失安慰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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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Frank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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