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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8/2019
桥上风景桥边人/赖忠苑(《ELLE》中国副主编兼策划总监)
作者: 赖忠苑(《ELLE》中国副主编兼策划总监)

董桥(摄影/叶国威)

董橋講座主持人 (攝影/Frank Wong)

犹记得董公在文集《青玉案》的总序中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是小时候家里人带他去印尼老家附近破庙,探望一位江浙老和尚,都说老和尚相术高明,随便批两句吓得倒一众信徒。那天老和尚摸着董先生的头说:“17岁出外漂泊,23岁与字与书结缘,一生不渝,旁的枝枝叶叶尽是造化,不必多说!”此后先生的人生真是应了这份“缘”,猎书猎字猎句猎了大半辈子了。董公是抗日婴儿,旧日南洋的幼时启蒙,老蒋时代的传统继承,伦敦的微风细雨,再加上香港中西交汇的进取与保留,酿就了幽香的笔触下的往事,月旦人物,臧否书画,撩起一拨又一拨董迷的兴趣。我所钟爱的,正是这些栖身于古雅之中的人物,以及有关他们的淡雅掌故,仿若翻看精致画册,白描花笺生动,设色山水雅致,手卷连绵情味浓,挂轴纵贯气势足,当年的故事故人已成旧日遗韵,在字里相逢,相守相依,不离不弃。

每读董公一两篇,便觉得日子分外的月白风清,这月白风清里,依稀是南洋旧时月色照得的,既清贵又风流。没有兜兜转转,结尾干净利索,情节戛然而止,言有尽,意无穷;字里行间仿佛有人头躜动、人影绰踔、人声低回,似是邂逅,似是团圆,更似别离。董公笔下的南洋故人、父执故交的旧事旧闻我最爱看。比起康德拉、吉卜林、毛姆的傲慢与偏执,刘以鬯描绘南洋风景的冷静与锐利,我更喜欢董公的南洋叙事;看似平凡、却风貌自立,处处透露着温情脉脉的familiararoma,像古妍的真皮封面越是苍老越见风韵,时光褶皱处俗世摇曳中,老南洋人的悲喜滂沱,落下甜甜酸酸百般滋味,日后渐渐平静渐渐冲淡,最终随风而逝。

我这一辈人生时已晚,没听过海明威的战地钟声,没遇上狄更斯的艰难时世,是万幸也是不幸;没见过当年曾赴南洋的凌叔华、谢冰莹,更别论郁达夫、林语堂,能见到董公已然不易也已然有幸。与董公交往也是一份难得的缘。最初通邮件,我多为礼节性问候,董公总是每信必复,礼数极周,到后来的吃饭吃茶吃酒,我借机会问道问学问书,“得几许清气”,而董公从此不再只是ascholastic mood of nicety,开始变得温润,慢慢温和慢慢深刻。每次与董公晤谈,都极有受益,对于声气相通的晚辈,董公一直是鼓励有加;文人应该是怎样的,知识分子应该是怎样的,董公就是一面明镜——可以省身,可以警己,甚至感觉更近乎道了。

东坡名句“一肚子不合时宜”,董公大概也会认同的,也曾在文章里自嘲自己是luddite,反机械化反科技化。我想与其说是反机械反科技,更多的是清楚知道科技是一把双刃剑,最看不惯看不过眼的是科技跟资本沆瀣一气对全世界进行利润掠夺,野蛮霸气得只见风卷寒云,不见暮雨放晴。吉隆坡友人弗兰克更是妙语如珠:“董先生也不是抗拒科技吧,我想应该是科技碰不了他。有些人就是可以浮在变化之流的上方。”我想想也觉得对。或许所有不愿意被融进世俗齿轮,机械化跟随岁月脚步呼哧呼哧转动、运作、运转的人,都是“不识好歹的luddite”。Luddite的中文翻译,我查得出来的通用翻译就有路德、勒德、卢德,但我嫌它们译音空洞;只有真正一肚子学识,imposinglyerudite but never pedantic如董公,才有足够的见识与胆识把luddite翻译成响亮的“辣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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