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马的低海拔森林消失殆尽以来，山，似乎意味着仅存的森林。我住的地方附近没有山，所以也没有面积较广的森林。然而天气好时，从我家附近的稻田或海边向东北望去，可以看得到金山；朝北，则可以看到中央山脉的南端。虽然它们距离我家数十公里，不过，聊胜于无，我似乎还是能够从它们远方隐约的身影，闻到一丝丝山林的气息。

也许因为我身边没有山，所以我对能看见山的时刻，相当珍惜。比如过去在霹雳州北部工作的时候，我每个月通常会搭车南下回家一趟。那时搭乘的夜间巴士晚上11点半开车，但由于工作的地点偏远、交通不便，我得搭顺风车去车站，必须提前在下午就出门。一般傍晚6点以前，我已抵达车站。对于这样长时间的等候，我不抱怨，反而有些期待，就因为从车站往东望去，可以近距离看见太平山。

太平山处于宾当山脉（Bintang Range）的南端，海拔从约50公尺起，一直向上攀升至1448公尺高的Gunung Hijau，山上几乎全覆盖着森林，我一直很喜欢。从车站向它望去，天气好时，它在夕阳下金光灿灿，然后随着天色暗去而转为浓绿、灰暗，直到天黑了，山上会亮起些许灯火。有时候阴天，它身上有团团的山岚缭绕，山色沉郁而含蓄。要是碰上大雨天，它则可能会陷入朦胧之中，那么，我只能凭着想像，来感觉它的倩影。

看着这样一座山，我到底想得到些什么？是想走进山里，感受山中蓊郁且神秘的雨林？是怀念山谷中清澈冰凉的汩汩溪流，想沉浸在那透心的凉意之中？还是期望能在森林里与野生动物偶遇，重温与它们四目相互凝视、打量的感动片刻？我不知道。也许，我纯粹喜欢看着山，没有特别目的，就像喜欢看海和看天一样。

去年因工作缘故，我每个月都会到访一座有山的城市，并且会在山脚边小住数天。就这样经过一年，虽然我对那座山的接触加起来大约只有100天，不过，这已是我对一座山最深的认识。

那座山不高，面积不大，山里也没有特别动人的溪流或瀑布景致，但山上仍覆盖着森林。刚开始认识它，我以为自己最想要的是发现居住于山中的有趣动植物，然而日子久了我才发觉，自己不单想遇见山林里的野住户，更喜欢整座山的气息。所以，辗转过去，我又常常回到从前刚认识它的时候那样，喜欢从山边看它。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一位邻居带着数只狗儿往山边一座黄土丘走去，而跟了过去。经过询问，我才晓得旁边那座黄土丘原来可以攀登至丘顶，而且从丘顶看山，视野很好。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来到这里，一空闲，我早上和下午都会登上土丘，从那里欣赏山的翠绿，好好珍惜与它共处的倒数日子。

在我最后一趟到访的某个早上，我再次登上那黄土丘顶。那时，我听到长臂猿像平时那样发出悠扬的呼唱。我仔细搜索，即看见它爬在山边一棵高大的树上，一边叫唱，一边在树枝上摆荡，并在那儿逗留了好些时候。那是我第一次从山的这边看见长臂猿，因此特别高兴，并把它的出现当作是这座山给予我的美丽的道别。

如今，我在那座城市的工作已经结束，偶尔可以住在山边的日子已成过去。回到家乡，这里附近有海、有稻田、有天空，已经很好，所以我不奢望附近也有山。只不过，每当天气不错，东方和北方远处又浮现出金山和中央山脉南端的模糊身影时，我常常会想起电影《魔戒》第一集里哈比族的Bilbo对他老友Gandalf说的一句话：“I want to see mountains again, mountains Gandalf!”他想再次看到山的那份盼望，或许，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