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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8/2019
【如意安详】犹龙邪/何国忠
作者: 何国忠

中一时收藏过陈昌豪主编的少年读物《中国文学故事》,吉隆坡文化出版社出版,共六册,编辑要旨说明是根据1958年“教育部所颁华文中学华文课程标准”而编行。当时我在国中,托在銮中念书的小学同班同学购买。这套书文字浅白,读来有趣。编者从巴金谈起,往古而去,谈到孔子时,已是第六册最后第三章了。这一章说了孔子见老子的故事。

几年后我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看到原文:“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矢。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杰出非凡的人被形容为人中之龙。孔子心目的标准却不是一般的功成名就,龙指思想境界超凡脱俗,可望不可及的高人。人知道鸟鱼兽的习性,可以对付它们。兽可用网缚捉,鱼可用钩去钓取,鸟用箭射获。龙无法捉摸,我们只能远眺龙乘驾云气飞上青天。

这段叙述让我着迷。孔子为万世师表,竟有此遇。思想境界的追寻像武侠世界,一山还有一山高。年少时武侠小说看多了,高人武功绝顶,长须白发,隐居深山,超越世俗,不受物所困,不划地自限。老子和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手就是如此相似。

闻一多在〈杜甫传〉比喻杜甫见李白时为“日月相会”,唯有“孔子见老子”可与之媲美,数千年一回:“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像,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

老子在孔子心目中的形象确实突出,老子的境界是“吾不能知”的,老子是人间极品,高智慧的人才有高境界,孔子对老子一直都肃然起敬。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若可以言说,就不是永恒常在之道。可以说出的名,也不是平常所理解的名。在先秦出现道家超凡的思想,那是造物者给中华文明的好礼物。从前汉学家将“道”翻译成Way,后来发现意涵远超于此,无法在英文里找到对等文字,就直接以Tao或Dao称之。

《史记.孔子世家》这么记载:“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做人不可炫耀,不应凡事插一脚。老子提醒孔子,每个人上面有父母,有君王,坚持自我的行为不讨人喜。议论过多,即使明察秋毫,只会将自己推向死路。沉迷于揭发他人缺点,即使博学善辩、见多识广,也只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老子本业是“周守藏室之史”,掌管周朝史料馆。有机会阅读官方第一手材料,更能明白朝政兴衰,斗争因果。原来尔虞我诈,是人与人相处的恶性产物。理解周朝衰败是人性发展使然后,老子决意退隐。他骑青牛过函谷关。令官尹喜事先见到紫气东来,惊喜真人已近。没想老子只是过客,失望之余,要求他留下片言只语。老子没有犹豫,驻留三月,完成五千字的《道德经》后,终于出关而去。他的生平如诗般乍然而止,史学家留下悠悠4个字“莫知所终”。

《道德经》让人读后震撼,老子的智慧深不见底。《庄子.天运篇》说见了老子以后,孔子“三日不谈”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子冲破让人困惑的精神牢笼,对世间理解透彻。他心中无波澜,看待人间万物,处变不惊。他没有门徒,不恋眷俗物,也不在意知音。他出关时,不惊动人,没有离别依依。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提老子最后劝孔子要像善于经营的商人一样深藏不露,做一名大智若愚的君子。他直言不讳,要孔子去掉傲气与妄念。

傲气?妄念?孔子未必同意。道家固然对欲望的控制有一套让人心服口服的理论,孔子也可能受到启发,但是返璞归真或清心寡欲不是孔子初衷。他敬佩老子,也尝试消化老子的思想,但是二人路子不同,孔子要参与社会,改变政治的乌烟瘴气。他坚持入世的重要性,宁愿走一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崎岖路。

高人见面,为文学和哲学史提供不少话题。有人学道家,有人学儒家,也有人独辟蹊径,制造思想上的不同光辉。更多的人不理龙的比喻或启发,随波逐流,以为做了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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