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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0/2019
马盛辉/那条街上的我们II(下)
作者: 马盛辉

圖◆ Francoillustration

10

继“续杯红”之后,街上又开了新的一家:“鱼余”。

这回,老板可不姓余了。

“懒洋洋”的老板叫阿洋,“王八蛋”的老板叫老王,“H2O”的老板叫阿水,“续杯红”的老板叫小红,都是拿老板的名字来做文章的。够了。

“鱼余”的老板娘叫芬姐。她家本来也确实是卖鱼的。当然,不是菜市场卖鱼那种,而是开鱼店卖观赏鱼的。

那么,大家一定会想当然尔地说:哦,就是卖鱼之余,再搞个什么……

错了。芬姐就是不想卖鱼,才开了这家“鱼余”。可偏偏她的店里头,却都是这些不卖的鱼。

简直越说越糊涂了。

芬姐接手了她老爸那间惨淡经营的鱼店。她不想再卖鱼,但又不舍得鱼店里的那些鱼和鱼缸。因此,就留下一半自己喜欢的鱼和鱼缸,刚好构成三道玻璃墙,围绕着她自己要经营的小吃店。因此就叫“鱼余”。顾客就在一群鱼中吃东西。仅此而已。偏偏“鱼余”的菜单中,有菜有肉有饭,就是没有鱼。

更耐人寻味的是,芬姐还设置一个乐捐箱,向众人表示,她不卖鱼,却继续养它们,又要养这间小吃店,因此希望大家能慷慨资助她一点养鱼费用,让这些鱼能继续保留着,让大家可以继续一面吃东西一面看鱼。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而我呢?我只知道我又多了个老板朋友,多了个服务机会(帮芬姐清理照顾鱼缸),然后讨口饭吃。

我就是那么无药可救。

11

“喂,你的《左拥右报》到底什么时候要搞?”

“你问第四次了,小红。”

“我期待呵。”

果然是“续杯红”。

我说小红,你怎么会对像我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有所期待呢?

“就是因为你游手好闲才有时间搞呵。” 小红说。

是的是的。

先别说我连一台电脑也没有,连一台复印机也没有。就当是有吧。那么,我这份属于这条街的小报,要报导些什么呢?

我本来的构思就是一份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报。A4纸对折,共四小页。一星期一次的周报,还行吧?因为我不可能聘请人来帮,就我一个人包办一切: 采访,编辑,组稿,摄影,复印,分发……难不成还有广告?呵呵,就在这条街上而已,宣传个什么鬼呐?

然后,卖多少钱?五角?这条街上的人会买吗?还是免费赠阅?就算自己不拿一分钱,纸张也是得买呵。

或许我当初真的太异想天开了。

回到最根本的问题: 我办这么一份小报是为了什么?为了这条街?还是为了自己?打发时间?满足自己的成就感?还是想在多年后,收集成合订本,俨然就是那种“地方志异”?

没想到我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也有思考意义的一天。

“照你说的,不就是两张A4纸四面而已吗?随便用Words就可以做了。电脑我免费借你用啦。复印机也替你租一台啦,” 小红说。

听起来还有点像旧时代那种地下报社,手抄了油印的。

小红你干嘛那么热心?难不成你要当社长?

八字都没一撇呐。

12

如果我不理“意义”这回事,不理有没有宣传作用什么的,那么要编这么一份区区四小页的小报,是很容易的。

不就是要填满它吗?

我第一项想到的,就是老邱的“GOD”每天下午播放的小电影。虽说这样从网上下载了,在店里播放给顾客看,是违法的,但是谁会在意呢?既然这样,我就可以在《左拥右报》中拨出一页或半页,简介老邱在这个星期内要播的电影。也不必每部都写,就写那几部比较特别的。就算只是随便写一两句和列出播出的时间,也够了。

我当然也明白,老邱一向坚持播黑白的老电影,配合他的店名GOD(Good Old Days),是不会受到一般人青睐的。我的这份无聊的《左拥右报》何尝不是如此?

从这一点去想,就开始有现成的东西可以拿来填了: 这条街上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店。一期登一家。单单是店的老板访谈录和店的照片,就足够填满两页或一页半了。算算下,阿洋的“懒洋洋”,老邱的“GOD”,阿水的“H2O”,老王的“王八蛋”,阿格的“独乐乐”,哈密的“3i”,老马的“小画廊”,小红的“续杯红”,芬姐的“鱼余”等,就俨然可以做到十期了耶。(想得美呐,一期都还没出来)

可是……这样不就成了这条街的旅游小册子吗?

非也,非也。余下的两页,除了老邱的免费小电影介绍外,应该还有其他可以做文章或图片的吧。

譬如……譬如老马的那些邮票画作。(邮票背后空白的一面拿来画很细很细的画) 呵呵呵,老马的邮票画作有整上千张,一期登两三张,就可以登足……

还有芬姐的那些鱼呵。她说她的鱼每一尾都有名字的,她可以清楚一尾尾辨认它们。一期登一尾咯。

还有“懒洋洋”后面海滩上的那两只老野狗。甲长老和乙长老。

还有……

无聊就无聊呗。

13

出去转转吧。我对自己说。

这两天我都窝在“懒洋洋”楼上自己的房里,尽想着《左拥右报》的事。

自从一年多前搬来这条街上,我就不曾这么好好地坐下来想东西。

当初我决定过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的生活时,就对自己说过,绝不让任何事干扰我的自在。

现在好像是受到严重干扰噢。

当然,我还是可以每天照常在“懒洋洋”,“GOD”,“独乐乐”,“3i”,“H2O”,“续杯红”之间闲逛闲聊,到晚间迟些才在自己房里搞《左拥右报》。然而,我知道一切将会不一样了。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就会很自然地想: 这个可以放进《左拥右报》吗?

那我的生活不就被占据了吗?还要回到以往上班的日子吗?

讲到好像游手好闲是很神圣的,一点也不可以妥协。

我以前虽然也断断续续地写过那么点散文呵小说呵诗呵什么的,但也不了了之。搬来这条街上后更是只字未写,就只是有事没事看点闲书,玩我那个无聊的造词游戏(无聊无奈无异无疑无助无门无意无益无力无数无敌无名无法无良无……)

我都在干些什么呐?

我也不曾编过什么刊物,连那种中学生的学会期刊也没编过。谎言倒是编过一大箩。

要说认真做新闻,我也没人家搞媒体的那种什么新闻触觉。我基本上就是个讨厌热闹,从来不对任何事物认真的人。

我有在想:我要把这条街上的事物和生活编进这份《左拥右报》,那还不如把这一切材料留给自己,写一本日记体小说算了。

“你能的啦,你能的啦,” 小红继续这么说。也许她只是像一般老人家,看不惯我游手好闲,要看我忙而已。

小红你就让我左拥拥右抱抱好了。别害我了。(想像她赏我一记耳光)

我真的需要搞这么一份小到不能再小的小报来打发时间吗?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时间在打发我。

我赖在阿水的“H2O”里头,白开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却冲不走这街上的一切文字和画面。我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份《左拥右报》吗?

套我中国友人爱说的那句:你瞎起什么哄?

我转去哈密的“3i”。今晚出奇的静,好像是特地等我一个人到来。我默默倒了咖啡,烤了面包,浸了咖喱。我想起哈密每次没有生意时说的sunyi, sepi, mati.(寂静,孤独,死亡。)也许我的心已经如此。

左拥右报?自己抱自己取暖吧。

14

在这条街上,什么叫新闻呢?

甲长老和乙长老在“懒洋洋”后面的海滩上挖出一个美人鱼音乐盒?

“王八蛋”的老王开始在店的后院自己养鸡自己捡蛋?

“鱼余”的芬姐在每张餐桌上放个玻璃罐,每罐养一只有名字的小鱼?

“H2O”的阿水办个叫“渴望”的仪式,邀大家来店里看着一杯杯斟满的清水,忍着不喝,说是让大家对水感恩?

“独乐乐”的阿格宣布星期天不休假,不过只招待一个顾客(事先预订),让那个顾客独自占据整间店一天?

“3i”的哈密在店后自己造个洋灰小浴池,让顾客吃了土司咖喱咖啡满身大汗后,去浸泡,变成4i( mandi 浴)?

“续杯红”的小红,继免费续杯后,推出免费续汤,让点汤菜的顾客可以自己加汤?

新开的那家叫“老夫子”的理发店,老板本身是老夫子漫画的终身粉丝兼专家,把自己毕生的老夫子珍藏摆在理发店内让人看,说是要保留一代人小时候上理发店就看老夫子漫画的集体回忆?

“小画廊”的老马突然宣布结束营业,将自己卖不出的整千张邮票画贴在无数的信封上,然后自己扮邮差,把它们送进别人的信箱?

某个退休教师看中街尾那棵百年大树,就擅自在树上建个树屋,说是要开个什么“树顶书屋”,结果未建好就被控违法?

某个外国背包客在“懒洋洋”足足躺上两个星期多,创造了“懒洋洋”开店以来的纪录?

还是……

还是读了第一份《左拥右报》的我,发现这一切全是我自己编造的假新闻?还是真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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