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听英国乐团Coldplay的新专辑，他们的新单曲〈Daddy〉如潮汐拍岸，重复的歌词激起涟漪。歌者一遍遍在歌词中寻觅父亲身影，如泣如诉诘问父亲身在何处、父亲为何远去。歌曲中的主角“父亲”宛若星辰，他到底是死在几光年外传回地球的余光；还是在远方守护孩子的永恒微亮，任凭物换星移始终以沉默代替回答？

我自小与父亲分隔两地，时空拉锯最后演变成情感上的永别，然而即使和父亲毫不亲睦，听到“看吧！爹地，我拥有与你相同的头发”一节歌词竟也感到石破天惊，毕竟我们可能继承父亲的发质，轮廓与走姿也许暗藏父之基因，偶尔凝视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自己穷其一生想要挥别的形象居然挥之不去，宿命似的注定了要一辈子纠缠——看吧！自己长得越来越有父亲的样子。

关于渴慕父亲的文本，中国近代最有名的是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从序到跋我曾一字不漏背诵得滚瓜烂熟，那是父亲在我初上中学时严厉逼迫我做的事。此刻我仍记得散文的开头，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两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至于文章如何做结我则几乎没了印象，不过作者笔下对父亲形象的描写倒是深刻烙印在心里——“微胖”、“满身汗水”、“狼狈地攀越月台”；那父亲笨拙的背影若然拍成当代电影，大概会是铁达尼号类型的普世泪崩大戏。

父亲为何在我小时候胁迫我必须背诵朱自清的〈背影〉，我对他的用意充满好奇。朱自清笔下的父亲形象可不是我的，我的父亲既不慈爱也不温暖，他尚且在他孩子心中留下恶魔般可憎的面目，偶尔还会钻进梦里吓人一跳。无论是Coldplay的伤心歌本抑或朱自清的恋父散文，我至多只敢近乡情怯保持距离观望；有些父爱宛若刺猬，一旦靠近便会浴血。

我去找来香港作家西西的诗，读它一遍。 “我父亲缓缓坐在一块岩石上／从背囊里取出一群白发的朋友／听他们讲完一则关乎潮汛的故事／然后我父亲背起背囊继续上路／脸上展开一个微笑／挥手和我划独木舟的弟弟道别”，我默念完这首〈父亲的背囊〉，当初父亲要我背诵朱自清的散文，一切仿佛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