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Mr.Pizza

2012年3月至7月期间，23岁的他在网上写作，写完20万字的网络小说《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一举成名，即便随后香港导演陈果将之拍成电影，他也没成为全职小说家，反倒顺势踏入影视圈成了编剧。

台湾歌手陈昇1991年唱起〈把悲伤留给自己〉，21年后香港作者Mr. Pizza在2012年却写起《把砒霜留给自己》，到底何者更痛？

本以为，应是悲伤较心痛，砒霜，又称鹤顶红、丹毒，传说古时皇帝赐死大臣或烈士自尽服毒用的都是它，应能速死不太痛吧？怎知，原来砒霜中毒，会头疼、头晕、肌肉抽搐、意识模糊、呼吸麻痹至不省人事，约一小时内死亡，据之推论，它导致身体激烈反应带来的痛楚，很可能让人心痛都不得空。

依此断言，如选择把砒霜留给自己，它一小时内带来的身心痛楚绝对高于悲伤，而选择把悲伤留给自己的话，那就要看当事人的心思有多细腻悠久，能心痛多久，至于长情人的长期悲伤之痛，累积的“总痛量”会否高于砒霜的一小时之痛，就永远没答案，没法比嘛！

且先把悲伤或砒霜放一边，此刻，在为文介绍关于Mr. Pizza的《把砒霜留给自己》，我竟有荒然之感，莫非是这短篇小说集书腰上密密麻麻的出版人认证推荐，反倒让我觉得这书不好卖？

多达19位台湾出版人推介它，反让我乖诞失笑，绝无嘲讽多位出版人之意，仅心思浮想，昔日罗大佑歌唱的东方之珠，曾引领华人影视娱乐圈的香港，今日不论电影、电视、图书，皆黯然销魂，渐渐失色，就连香港作者在台湾出书，也只能靠“众筹出版人”的力量来行销。

到底是什么让昔日的香港娱乐与文化红极一时呢？我以为，靠的就是古灵精怪、尖酸刻薄，蛊惑得来又戆居，一时废柴，一时无厘头，上一分钟姿姿整整，下一分钟甩皮甩骨，总之你就系蛊佢唔到，面对再大的生活困境，也能得啖笑是也！

那时，就连香港名导王家卫的电影都很好笑，《重庆森林》戏里失恋的梁朝伟会鼓励被用到扁扁的肥皂要重整信心莫再消瘦，对湿答答滴水的烂毛巾训话，叫毛巾别再哭了，要坚强点，这等睹物思人式的自言自语太好玩了！但2000年后的王家卫电影也不好玩了。

所以，难得有一本夹带“抵死搞笑”基因的香港小说，不动笔锋砍刺两下、叉腰吆喝叫卖两声，怎可？既然《把砒霜留给自己》收录20则短篇小说，我就为之操刀写下20则各12字、以砒霜调味的 “读死人不赔命”文案来推荐它：

01〈洗碗〉：小学生天天洗碗的励志故事

02〈睡房暗杀者〉：自渎者天生异禀的爱国专业

03〈提款机里没有人〉：提款机叔叔的折钞票大作战

04〈节日倒数症候群〉：欢庆节日倒数活动的后遗症

05〈你所知道的便利店，她所不知的世界末日〉：

       便利店员的超时空末日之恋

06〈水底三十尺〉：学潜水的人不该天生会潜水

07〈把悲伤留给自己〉：太空领航员自带悲伤与砒霜

08〈吞拿鱼包的各种迷思〉：被分手男子遇上吞拿鱼面包

09〈花卉种植指南〉：独具种花天赋的园丁与情信

10〈星期日早上的地下丝绒〉：失恋女子和地下丝绒星公民

11〈午睡共和国〉：如何在香港成立午睡共和国

12〈看云的好日子〉：云的管理员造云时烤咸肉饼

13〈神探只在抽烟时思考〉：神探边抽烟边破案释然而笑

14〈窗外的散步者〉：建筑搭棚工的高空溜达人生

15〈麦景陶碉堡上的广播〉：香港边境驻警收听数字电台

16〈十九号列车出轨事件〉：编剧一再发同一个梦的真相

17〈豆花故事〉：豆花店外的疯子与地产霸权

18〈无人驾驶〉：爱无人驾驶偏要日出后再见

19〈地下情〉：地下铁乘客的地下情大搜查

20〈独裁者与小说家〉：当小说家在监狱里见独裁者

随《把砒霜留给自己》2019年7月在台湾出版，Mr.Pizza接受博客来Okapi网志的采访时说：

“无论是生活上、工作上或前途上，我们总之到不了社会的上流，也对很多事充满无力感，好像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东西……我想反叛的，是这样子的沉闷。”

是啊！想反叛的，是沉闷啊……

好啦！在此说千道百，都不如亲自读读看，试试以下内文节录的滋味吧！不会“读死人”的，而且，说真的，在医学上，适量砒霜也有其疗效。

〈你所知道的便利店，她所不知的世界末日〉内文节录：

关于便利店的种种，你都知道。

你知道世界上的第一家便利店，出现在上世纪20年代末的美国达拉斯。许多人以为便利店是日本发明，其实日本人只是将它发扬光大罢了。

你知道大部分便利店开24小时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大部分的中文汉字，除了简化或其他的地区变奏，“便利店”3个字的笔划总数，刚好就是24划。如果便利店是一个秘密组织，你知道这一定是他们的暗语。你知道每一家便利店都有独特的性格和特征，店里的气息、货架的布置、贩卖的饮物和零食，通通都是独一无二。别人要是不信，你可以准确地答出这排巧克力来自这一家便利店，那罐无糖绿茶来自那一家便利店。

打从中三辍学，你就一直在便利店打工。别人当作暑期兼职，你视之为终生目标。

小时候爸妈带你到健康院检查，因为你到6岁还不会讲话，他们害怕你智力有障碍。事实确如此，那个戴金丝眼镜，嘴角长痣的女医生说你有轻度的亚斯伯格症，你讨厌人群，不是不会讲话，只是不想讲。

爸爸问你：“是吗？”

你点点头，始终没说话。

于是，他们带你回便利店。

那时，你妈在便利店当夜班，家里没人，只能把你偷偷放在收银台下面。有时候店长回来了，妈妈还要装你只是邻居暂托在店里的孩子。

你在便利店里画了很多画，把售货架上每一样东西都记录下来，多得可以铺满整家店的地板。妈妈渐渐发觉到，你对店里货物的出入纪录，要比她手上的那份进货纪录都还要清楚。口香糖缺货，你会知道。便利雨衣缺货，你会知道。杂志缺货，你会知道。公仔面缺货，你都会知道。

妈妈发现，你就是便利店。

如果便利店也会投胎转世的话，那就是你。

而你不属于随便一家便利店，你只属于这一条街上的这家便利店。所以，当爸爸跟着另一个女人跑了，妈妈抑郁成病去世后，你就接替了她的位置，在这里打起工。

你今年35岁了，没老婆，没女友，没房，没车，没钱。

你只有便利店。

曾经，一个跟你一起上班的妇人，问你是不是有社交焦虑症，刻意避免跟人接触似的。她说她是从北野武的《恐怖医学》知道这种病，提醒你要当心，很多进行无差别杀人的失常青年，初期都有社交焦虑的倾向。

支吾了许久，你告诉她，你不知道什么是社交焦虑，什么是北野武。你说，你是便利店的一颗细胞，只会说“欢迎光临”“巧克力在做特价”或“八达通负钱了，需要增值吗？”。没多久，妇人辞职了，该是怕跟你一起上班。

说来神奇，街上的你永远不会跟人有眼神接触，便利店里的你却能精神抖擞地大喊“欢迎光临”。只要把冰柜的货物排好，只要把店面擦得亮丽，你就会心满意足。尽管，你的怪异行为曾经吓跑不少顾客，新上任的年轻店长一再警告，威胁要把你解雇。很怪吗？你明白自己一点都不怪。

你觉得她也明白。

她第一次到访，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

她没有带伞，从外面冲进来时，全身都湿透了。

“叮咚——”自动门趟开。

“欢迎光临！”你精神抖擞地叫。

“哈啾——”她打了个喷嚏。

那天晚上，她买了一杯咖啡欧蕾，双手轻轻地抱着纸杯取暖，看窗外雨水出神。她没聊电话，没覆短讯，没读杂志，只是非常安静地，跟便利店融为一体。直到快要天亮，雨变小了，她才离开。

“叮咚——”门又开了。

“谢谢，欢迎再次光临！”你又精神抖擞地叫。

你觉得她正在等人，因为她之后的几晚也有来。每次都是凌晨时分到，每次都是天亮之前走，每次都是咖啡欧蕾，每次都是看着窗外发呆。

你对她挺有好感，不是因为她漂亮。浅啡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涂了一点口红的嘴唇，娇小的身形。你是一家便利店，不懂分辨人类漂不漂亮，虽然，如果硬要说的话，你衷心希望善良的她是属于漂亮一类。

你对她有好感，是因为她对待便利店的态度，让你感到很受尊重。她不会顺便乱动架子上的货物，就像她不会跑进别人家去捣乱。如果她要拿起什么来看，她都会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把它捧在双手，哪怕是一个杯面，一个口罩，一个牛奶布丁。你知道她对便利店存着敬意，就像别人为你送茶，你应该恭敬地接过并道谢。便利店里的一切，都是便利店对客人的恩赐。你觉得她很清楚这一点。

你不知道她在别的晚上有没有来，只是在你上班的夜晚，她都有来。

大部分的时候，深夜的便利店中就只有你和她。你安分守己地站在收银台后，她安静地站在玻璃窗前。时间在你们之间流过，一切如此安静。

（本篇小说近4000字，在此仅节录1677字。）

延伸阅读 & 观影：

便利店人间／村田沙耶香：读〈你所知道的便利店，她所不知的世界末日〉时，不免想起日本小说家村田沙耶香在2016年赢取芥川赏的《便利店人间》，随后网上查找得知，Mr.Pizza写这篇便利店短篇小说时，原想让故事发生在办公室里，但他当时大概受到读过《便利店人间》的影响，下笔时觉得放在便利店似乎更有色彩。村田沙耶香《便利店人间》故事说的是36岁未婚女在便利店打工长达18年，不曾交过男友，长期在同一家便利店工作，同事更迭，店长也已换了八任。每天吃便利店卖的食物，喝便利店卖的水，就连发梦都梦到自己在柜台开心收银，对客人欢呼“欢迎光临”，可她天生便利店员的静好生活，却一再面临社会大众价值观的冲击……

沙甸鱼杀人事件／黄子华主演：1994年香港小众电影，黑色荒诞嘲讽剧，戏里黄子华主演绰号沙甸鱼的短发四眼仔，一个在超市工作的小售货员，对现实事物都不太有安全感，过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生活，上司想他升职，他却只想当个普通售货员，女友要买房结婚生仔，他宁愿“节欲”避生育。人际关系失调，有些自闭的他，面临现实生活失序逼人来，他选择在租住的二楼屋子里，建起货架囤积大量罐头食物与罐装饮料，像是在设立自家的“迷你超级市场”，营造卑微的生存安全感，一人自甘寂寞，直至杀人事件“被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