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在北京发生了“五四运动”，当时担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随后请辞，辞职时给北大师生留了一封信，上面简单说着：“吾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也。民亦劳止，汔可小休。吾欲小休矣。”里面用了一个冷僻的典故，出自东汉时的“风俗通义”，讲的是一个人得了一匹好马，很喜欢骑着马在道上行走炫耀，道旁小儿看热闹就频频鼓噪，人和马受了鼓励，就愈跑愈快、愈跑愈狂，终致好马累倒不起。有识者叹息地对马主说了这句话：“杀君马者道旁儿也”。

短短的一句话，在那样情境下，寓有多层深意。蔡元培当然不是个保守、维护旧秩序的人，不然北大也不会在那个时代充满活力，更不会成为发动“五四运动”最主要的力量。不过蔡元培看到了，推动学生上街的，除了爱国的理想主义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他最担心的，最觉得需要提醒学生防范的，不是逮捕学生、试图镇压学生的北洋政府，而是表面上看来站在学生这边，鼓掌叫好催促学生更积极、更激进的群众们。

这是蔡元培经历了清末革命狂潮后，获得的深刻智慧。当时北大师生不一定能够领会，然而每次只要掀起群众狂热，我们都能从蔡元培引用的这句话中，得到冷冽的体认。

一个切近的例子，是在美国NBA引爆热潮的林书豪。林书豪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他能够克服自己身上多重的不利因素，坚持追求篮球梦想，进而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积极表现，这样的个性、这样的能力，太难能可贵了。不过，林书豪能否维持、甚至推进自己的传奇，现在看来变得要取决于他身上是否具备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本事──那就是抗拒周围加油鼓噪的声音，抗拒突如其来的风光注目，维持自己的风格、步伐，继续认真地在球场上处理好每个球，一来不因为球迷、媒体的鼓噪而忘掉了球赛的本质，二来不为了迎合球迷、媒体而去追求不一样的球风。

这两件事都很不容易做到。排山倒海而来的掌声、欢呼何等迷人，而且群众表达他们需求的方式如此直接也如此残酷，得靠多大的心理自制能量才能抗拒！还有，抗拒“道旁儿”，是件多么孤独的事。就连你的家人、朋友，你所属的球队，都会希望看到你更红更热，来分享你的光荣，当然，也分享你带来的利益。

上周尼克败给热火，林书豪几乎被“打趴”了的球赛中，我们清楚看出林书豪累了。被几周来愈来愈多的“道旁儿”愈来愈激烈的喊叫声喊累了。他需要慢下来，需要休息，更需要可以回头专注在球技球赛的空间。然而，全明星赛的周末，我们却看到他持续忙碌，持续在球迷与媒体的要求下展露亲切的笑容，那笑容很迷人，但或许也太迷人了些，令人担心还能维持多久。

真正支持林书豪，那就别在这个节骨眼去要他代表中国出赛什么的。换句话说，当下真正对林书豪最好最有用的帮助，就是──别当“道旁儿”，冷静理性地给他可以在NBA球场上走得很稳很远很高的空间。不只看待林书豪，在这个媒体与群众的时代，很多很多事都需要我们经常记得“杀君马者道旁儿也”这句重要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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