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下一个笨问题：这些天到处听到有人说“公民不服从”，“公民不服从”到底是什么？眼前我们看到的局面，真的就是“公民不服从”的实践吗？

没那么多时间的人，只需读一下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公民不服从》文章开头第一段的几句话：“I heartily accept the motto,–‘That governmentis best which govern least,’and I should like tosee it acted up to more rapidly and systematically.Carried out,it finally amounts to this,which alsoI believe,–‘That government is best which governsnot at all;’and when men are prepared for it,thatwill be the kind of government which they will have.Government is at best but an expedient;but mostgovernments are usually,and all government aresometimes,inexpedient.The objections which havebeen brought against a standing army,and they aremany and weighty,and deserve to prevail,may alsoat last be brought against a standing government.”

“我衷心接受这句铭言：‘管得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我希望看到这个目标尽快、有系统地实现。落实了的话，那就会变成同样是我深深相信的──‘什么都不管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政府也不过就是一时之便，然而大部份的政府经常、所有的政府都有时带来不便。关于常备军的诸多且具分量的反对、批判意见，值得被大家接受，而且终究都可以用来反对、批判常备政府。”

这段开场白说得再清楚不过，“公民不服从”是“无政府主义”的衍伸概念，其根本价值是取消“常备政府”，因为不相信政府对于人民有终极的存在价值。

梭罗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发展他的“公民不服从”概念。“公民不服从”强调的是：以“civil”的手段，也就是“非武装革命”的方式，来对抗政府，试图取消政府。

也就是说，依照梭罗的本意，“Civil Disobedience”根本就不该翻译作“公民不服从”，其英文的真意是“斯文、温文的不服从”。强调手段上的“斯文、温文”，因为其根底的目的是激烈的推翻政府、取消政府．梭罗的“公民不服从”，重点在他提出的特殊被动反抗方式．很简单，对于他不认同的政府，他不做任何激烈的动作，而是鼓吹大家拒绝缴税。政府必须靠人民的税收才能运作，如果大家都不缴税，从“常备军”到“常备政府”就终究都要瓦解消失。

为了实践这样的不服从，梭罗做好因为不缴税而被政府追讨、没收财产，乃至判刑下狱的准备，也的确曾经因此而被美国麻州政府抓起来锒铛下狱。

再明显不过，这样的“公民不服从”观念，绝对不可能赞同、主张加强政府的管制作法；绝对不可能赞同、主张政府应该加强管制来保护人民．一个严厉批判常备军的人，会从国家安全立场出发来看事情？

再明显不过，这样的“公民不服从”观念，绝对不可能赞同、主张有组织的集体对抗行为，那是违背梭罗的极度个人主义立场的。梭罗的“civil”就出于拒绝掉入用一个组织代替另一个组织的循环中，所以才要诉诸于个人的良心，每个人个别不缴税来饿死政府、取消政府。

这样的“公民不服从”，和今天台湾许多人高喊的“公民不服从”内容，天差地别吧！台湾的“公民不服从”毋宁是望文生义而来的简单情绪──我是公民，我就拥有不服从的权利。梭罗从来没有这样主张，事实上，如果梭罗如此主张，他的“公民不服从”也就不会留在历史上，成为重要的政治哲学概念了。

梭罗的“公民不服从”，有他完整的无政府主义信仰，与环环相扣的“目的－手段”逻辑讨论。在台湾高喊“公民不服从”的人，是无政府主义者吗？如果不是，那你们就不能滥用梭罗做你们的道理来源，也就有责任认真清楚地交代：你们以为的“公民不服从”到底是什么，又建立在怎样的权利思考逻辑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