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散发美丽光泽的念珠，常常在记忆里涌现。一声声阿弥陀佛，从遥远的地方传送过来，在耳际萦绕，句句似乎化为满池塘的莲花一朵一朵绽放。

小时候，住处靠近外婆家，有事没事总爱跑过去晃悠。常看见沉默寡言的外婆坐在古老的藤椅上，左手执起念珠拨动珠子，低声念佛号，掐一颗珠子念一句阿弥陀佛。

偷偷细数，外婆的串珠共有108颗珠子。圆形的珠子，有些并不是很圆，有少许的缺陷，理应是人工慢慢琢磨而成。珠子有一种似有似无淡淡的香气，猜测是以檀香木制成。长年累月手指触摸间，赋予一颗一颗珠子温润的光泽。外婆爱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但不认识字的外婆，不会念经文，只好重复地念阿弥陀佛4个字。串珠很长，为了方便，外婆把整串念珠扭作一个8字，细声念一句阿弥陀佛，双手同时朝内轻轻拨转一颗念珠。没使用念珠的时候，它挂在木板墙上。有时，阳光正好从木窗透进来，笼罩在日光中的珠子散出迷人的光泽。

外婆轻掐念珠念佛号的时间可长可短，很随意，只要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她便拎起串珠念佛号。当她合上双目，捻珠轻念佛号时，眉宇嘴唇发散肃穆虔诚的神情。外婆从没显露心里的悲喜，难以猜测她心里是否暗藏什么秘密。转动珠子念佛号的过程中，猜不透外婆的思绪飘流到何方。

外婆家在菜园中央，园子里除了种蔬菜和草药，另辟了一个凤梨园和一处香蕉园。我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常跟在外婆身后。

外婆手起手落熟练地操作农务时，我四处溜达，在园子里捉豹虎、追蝴蝶、赶蜜蜂、戏弄蜻蜓。八哥在枝头聒噪，我挥动竹竿玩耍，惊起一群鸟雀，斜斜飞起来。看我虐待昆虫动物，外婆嘴里吐出一句阿弥陀佛，我懵了一下，原来不需要手持念珠也可以念佛号。有时，青菜被践踏坏了，外婆假意吆喝，声音温柔像唱佛号，我才不怕呢！

通 过 捻 珠 追 寻 安 宁

菜园的工作完毕，休息时外婆又拿起念珠念佛号。过了片刻，她系上围裙，燃起炉火做午饭。外婆的工作尚未完成，下午她用一把大刀砍香蕉树，把树干切成一圈圈再细细剁碎，煮熟作为猪只的饲料。我在一旁，用小刀把香蕉叶削下，让外婆拿去售卖给卖糕饼的小贩。外婆喂猪时，我只会模仿猪只进食的声音。外婆话不多，她从早到晚总是不断地做家务。虽然工作量大，可是，她粗糙的手始终保持得干干净净。

瘦削的外婆，把稀疏的银发盘结成一个小髻。她的头发有一种介乎椰油和薄荷的气味，我常戏称她有老人味。她的衣服，只有黑和蓝两种色调，从不作别的选择，而且每一件的款式都一样，中国领上衣配宽松的长裤。当年年纪小，难以了解外婆的情感世界，无从知晓，到底有多少旧日的尘埃泥泞堆积她心里，镌刻在记忆深处。心里疑惑，为何她天天抚摸珠子念佛号无数次。

外公每天在外做生意，外婆从早到晚在家里忙碌，两人交流的时间不多。渐渐地发现，除了空闲时，外婆握住念珠，不开心的时候，她也拎起念珠。偶尔，小舅母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外婆不理会鄙夷的神色，拿起串珠，躲在一个角落，她仿佛能通过捻珠念佛号纾解人际间纠缠复杂的关系。

外婆十多岁从北方下南洋，高山森林阻挡，一生从未回过故乡。从母亲口中，获悉她两个妹妹甫出世，锐利的剪刀把脐带截断后，外曾祖母马上把她们送给别人领养。自此，只看过一眼的女儿，外婆不知道她们在何处。至于大舅父，多年流落在国外。

外婆念佛号时，也同时祝福牵肠挂肚的亲生骨肉吗？有时，又不免揣测，外婆是否早已看透前世的经历，企图通过一声声的佛号来摆脱今生的无奈，追寻些许安宁。

终于有一天，外婆一声一声的佛号，戛然而止。我忘了，是否有谁把那串念珠放入棺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