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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7/2019
张吉安.10年,雅思敏
作者: 张吉安

雅思敏于2009年7月25日悄然离世,10年花谢花落,清香弥留;无疑,她是家国电影近代史册最令人敬仰的影坛巨人之一。生前曾跟她做过3次访谈,有句话,一直烙印在我记忆深处:“若你爱这片土地,你的电影就要说真话,因为天也在看你拍的电影。”

2004年,首部在影院上映的作品《Sepet单眼皮》,序幕引言引发了各界哗然:先以爪夷文题写“以上帝之名”作为开场,接着出现男主角Jason用华语朗读泰戈尔的“新月集”,娘惹籍的母亲用马来语与孩子的广府话对应,画面突然切入了一名围着白色头巾的女主角Orked在房里吟诵可兰经,衣柜掩门突然被大风吹开,贴满了金城武的明星海报,接着片头曲响起了中国笛子前奏,那是香港歌手许冠杰1978年的歌曲《世事如棋》。作品反映异族恋爱在现实中的宿命,尤其是揭示了种族固打制下的绷紧关系。

作品上映后,触发的批评也是前所未有的。有马来报章影评抨击这不是一部马来语电影,因为电影溷杂了马来语、华语、闽南话、广府话和淡米尔话等,与先前的马来裔导演拍摄的作品,通常都会标榜“Filem Melayu”(意为马来电影)的做法迥异,雅思敏完全不标榜这是一部“马来电影”,反而在大型海报上写明“这是一部马来西亚人的电影”,宗教界的保守分子站出来批斗电影中异族恋的禁忌话题、种族政策的暗讽、男女性别诠释不符合宗教观点等,甚至后来新闻局还特别邀请3名权威的马来文化和宗教界的评论人在国营电视上公开评论这部电影和导演本人,论述可想而知。相反的,这部作品却前所未有地在华裔社群异常发酵,连平日不为马来导演买单的观众,也被这部作品所动,全民的神经线一时出现两极化!《Sepet》不仅是题材引发保守主义的声讨,其革命性也逆转了长久以来对“马来西亚本地电影”的主动思考。

2005年首次专访雅思敏时,她向我提出了对语言宽容是新一代马来西亚电影必然去面对的异同共存,理由很简单,隔绝语言等同进行族群隔离,语言是多重入门,最后是唯一的出口。本土电影在过去70多年的历程中都没有宽容对待多元族群的感受,都是采取种族分化去考虑市场导向,所以马来语作为主导的电影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难道电影以外的华裔、印裔、原住民在日常生活里都只是讲马来语而已吗?所以,过去的电影造就了许多虚假的逻辑,如同马来导演拍摄的电影只有单一族群、华人执导影视作品里常见所有族群开口都是讲广府话,这是不符逻辑的!像在《Sepet》里借用每个人的每张嘴,马来人突然冒出广府闽南话、还会唱《上海滩》、华人在菜市场讲着半咸不淡的马来语、还不时讲不同的方言,外国人可能不知道,部分马来人每天都会追看电视台播放的港剧和宝莱坞电影,老一辈华人也爱看P.南利时代的作品,这都是真实生活剧本。

雅思敏本身的生活历程,就是马来西亚多元族群的范本:她的外婆是日本人、妹妹的名字是Orked(电影女主角的名字)、她曾在小学学过中文、初恋男友Jason是一个卖盗版VHS的华裔、第一任丈夫是印裔、第二任丈夫是华裔穆斯林、日常工作是拍摄不同节庆电视广告如农历新年、开斋节、屠妖节、独立日等……

《花开总有时》(Gubra)触碰了婚姻与性别、妓女、宗教的敏感地带──祈祷召唤师(Bilal)在赶往清晨祷告的路上抚摸了一只瘸腿流浪狗和在平日对妓女的悉心问候、娘惹籍母亲在医院对丈夫呼喊了一声“Babi”(猪)之后,主动向隔邻床位的马来人道歉,这些看似生活小细节都在上映期间引发讨伐。

《木星的初恋》(Muksin) 则是回返雅思敏记忆中的童年,从童真视野介入马来传统社会中存在的贫富阶级、种族疑虑和家庭教育。

最后一部遗作《恋恋茉莉香》(Talentime) ,以一个印裔家庭故事作为蓝本,很轻灵自如地探查出那种在族群政治下的复杂性,累积着庶民日常下的感情、情绪、猜疑、埋怨,加入了多元语言的交融,在琐琐絮絮的家常便话里,适时地道破了珠玑其中。

《改心》(Muallaf) 虽是她的第五部作品,却只能在逝世半年之后才获解禁。这是我国史无前例地穿越两大宗教的作品,雅思敏专注探查着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教义之间的长期纠葛,这一回她以中文标上“奉大仁大慈真主的尊名” 的这段白幕黑字作为电影序幕,再度藉语言来叠化差异,质问人所思、所谓、所说的“天堂”与“地狱”,就介于“先知”、“后知”与“无知”之间。如Orked在电影中的一句话,说出了她生前的隐忧:People are afraid of things they don't understand……(人们害怕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

纵观后来在赶轨拍片的其他导演都表现出了那份想通往“多元”等同“本土”的主义前进,试图沿用“雅思敏效应”来说故事,但却挟持着主旋律的“全民电影”口号进攻市场,聚合了国民熟悉的人文符号和语言融汇来俘虏民心,在票房虽创造了奇迹,然而只能呈现出东拼西凑的原发、内涵苍白的聚合、不符逻辑的隐语,新一代导演在人文知性方面无法充分掌握,几乎在电影语言上交了90分钟的白卷。

虽在马来西亚影坛上来去匆匆,总体而言,她对这期间或后来冒出的导演影响深远,甚至成了国家电影里“民族互敬”和“国族认同”的代名词。10年了,念念不忘雅思敏之际,说穿了,本土电影缺失的,何止是一个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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