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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2019
生活里的临演/张尤蕊
作者: 张尤蕊

外子工作时从高处摔下,造成左脚足跟骨粉碎性骨折,手术内固定治疗后需在家休养6个月。患肢不能触地行走,不能负重。住院期间,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很多,致电慰问的人也很多,但真正感受到生活受挫的人只有他和我。

我预想过无数次父母老去以后的情况,身为子女的我们,必然会成为照顾者,照顾老父老母的起居饮食,却没想过“照顾者”的角色会来得那么突然,而且照顾的对象从老者换成伤者。虽然我在脑子里多次预习过,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照顾者,却始终没能揣摩好这么一个极具耐性的人物角色。

当时,我才刚和朋友喝完咖啡,车子还在路上,脑子里还在想要不要先去买一本台湾出版的生活杂志,然后才回家做饭。电话荧幕在此时出现一组陌生的电话号码,接通后对方仅仅喂了一声,我即刻就认出是外子,他受伤了,被送到我们家附近的医院急诊。

我很害怕接到类似的电话。很多年以前,我在考马来西亚教育文凭预试,母亲致电告知大弟从摩哆摔下来受伤,要我马上从城里回家一趟,谁会知道那其实是要我赶赴一场丧礼的通知。至亲之间也许真的有心灵感应,那一程回家的路,包括转站换车,大概要花上3个半小时,我一路恻恻难安。自接到外子的电话,在赶往医院的路途中,我也感觉到心生恻恻如当年。

外子摔伤时才吃过中饭,无法马上进行手术,院方也没能立刻安排病房和病床,外子在急诊室的沙发椅上等候直到我赶来。护士将他的伤处用纱布层层包裹以止血,但血还是渗透了纱布,滴在急诊室的白色瓷砖上,格外显色,也格外触目惊心。我见不得他流血不止,连续两次呼唤护士的语气明显失去耐性,她却还是姗姗来迟。原本在电脑前处理手术相关事宜的医生,他临走时也只是不疾不徐地叮嘱,手术前需断食8小时,千万不准饮食。我后来才想起,在面对病痛时,着急和焦虑的永远只有患者与家属。

手术推迟到晚上10点30分才开始,我匆匆回家,给他带换洗的衣物、毛巾、刮胡刀、电话充电器,还有那副他在家才会戴的黑框眼镜,顺手亮了门廊的灯,又匆匆赶回医院,心想即使是不发一言的陪伴,也聊胜于无。

好不容易才撑到深夜一点半,人还没被送回普通病房,我实在坐立难安,移步去柜台再问第二遍。2点05分,他才终于躺在病床上,透过黑框眼镜与我对视,我才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才感觉到疲惫,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没洗澡。

他出院之前,我顾虑到主人房在3楼,便在客厅重叠了两张单人床褥作为他的休养之地,水与杯子,电视与空调的遥控器,都安置在他伸手能及之处,虽然只是临演,我想尽心尽力扮演好照顾者的角色。

所幸我们还有彼此

我的工作时间尚算自由,平时可以为他和自己张罗三餐,只是他选择相信民间讹传,认为鸡蛋乃“发物”,坚持不吃鸡蛋。既然不能以鸡蛋入菜,那么简易的水煮蛋、荷包蛋、芙蓉蛋、番茄炒蛋通通无辜被淘汰,还大大地限制了我的厨艺发挥。

饭后洗碗原本不是我的“分内事”,自我们结婚以来,外子就包下锅碗瓢盆的清洗工作,现在他无法单脚久站,理所当然交由我这个御用替身来完成。还有,我们家一周擦地板一次,之前我若偷懒不做,他便被逼要负责;如今他受伤做不来,我也没借口不做他的后援。另外,我还得暂时负责车贷、房贷、电费、水费、管理费的线上付款,又兼肥皂、厕纸、洗碗液、洗衣液、牙膏、刮胡刀等一切琐碎杂物的采购工作。

这段期间,我除了要照顾他,还要照顾他养的一尾打架鱼和两只乌龟。

结婚6年来,我俩的相处就如以上的现实与日常。平日我们各自出门工作,工作结束后多半马上回家,争取一起吃饭、聊天、看电视的余暇,偶尔发闷也逗蚂蚁、赶苍蝇、捉蟑螂和杀蚊子。至于逛街和旅行,都是难得休假才会做的事。对于这样平淡的婚姻生活,从一开始我就适应得挺好的,我甚至认为这就是自己虽不曾多想,但在潜意识里追求已久的一种理想生活模式。

老实说,我们虽是已经结婚好几年的一对夫妻,但在平时的相处中并不合拍,多半我快他慢,只是在人生中快慢都没有绝对,所以有时我会催促他,有时则是他让我放缓,双方不断调节步履,尽量不超速前进,就算慢活,也不至于妨碍任何人,我们自己要过的日子,就按我们自己感觉舒服的节奏,循环前进。

当生活突然出现某些状况,我们也许会不经意地希望别人能设身处地,来理解我们此时的心情与难处,且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假装没事,却还是会脆弱,还是会想要有人安抚。然而,身为大人,我们最多是默不作声地去适应目前变化,耐心地等待复原,间中也许会焦虑、也许会失衡,所幸我们还有彼此。至于其他的,我坚信只要咬一咬牙,也就可以忍受过去,因为一部戏总有杀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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