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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2016
陈作东.七十三号街凌晨两点的谋杀案
作者: meewei

醉酒的波斯波利斯的供词

你可以叫我波斯波利斯,那是一座波斯古城的名字。我没有父亲,母亲在新月的夜晚喝下喷泉水池里的圣水,在天亮以前诞下了我。她为我取名为波斯波利斯,那是一个她神往却从没到过的地方。她说她向神祷告,于是神把我赐给了她。母亲爱我,她爱我一如她爱午夜的星空和猎户座,她在夜深之际指着星星告诉我它们的名字,你看你看它们为你闪烁,你是神的孩子波斯波利斯。她从火堆里生出黄金来喂养我,她喂我以她的血肉身躯。母亲如此爱我。

我也爱我的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她得了黄热病死去之后,我依然深爱着她。我每天帮她梳洗,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唱歌给她听。我每天在她的拥抱下入眠,直到她化成一堆白骨。我在温暖的夏天午后挖了一个洞把她埋入土中,她全程都对我微笑,说波斯波利斯你真乖,我爱你直到太阳和星星坠落之际。然后母亲化为一缕灰烟往远方飘去,只遗下左手骨头和手指上的铜戒。一直到现在我还随身携带着她左手小指的最后一节骨头,你看。

母亲离开之后我每天都想念母亲。只要眼睛张开便会看见母亲,她无所不在,像星空,像晨昏朝暮的寒雾。她在我耳边低语,她为我唱歌,对我微笑。她告诉我她学会了占星术,她说波斯波利斯你背负着罪恶而生,你将遭遇困难历经艰辛,而你终将得到救赎。她用古波斯语说给我听,那语言听起来陌生却又熟悉,多像母亲哄我入睡时的歌谣。不过在我十七岁那年母亲就不再出现了。你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反正和案情也没关系。

警官,我没有工作,也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失去母亲之后,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要说唯一和我关系较好的也只有布鲁诺。它是一只流浪狗,前年死了。我没有家,每天睡在公园的长椅上,下雨的话就在店屋的屋檐下过夜,好几次半夜冷醒,冬天时把右脚脚趾头都冻坏了。

我每天喝酒,把酒当水来喝。酒真是一个好东西,我爱它一如母亲深爱着波斯波利斯,我喝它让它进入我的体内,我接受它让它和我化为一体。嗯?你问我买酒的钱从哪里来?知道普利斯的豪宅吗?我每天在午夜到那里去,敲主屋西墙从下算起第三排从左算起第十三块砖,然后就会有人打开窗户,从里面把钱递出来给我。你说那屋子很久没住人了?那我一定是看到幽灵了。多年前死去的普利斯夫人把她的金饰玉石递给我,她年仅十五岁就烧炭自杀的女儿站在窗边对我唱歌,她的皮肤白如吸血鬼,双眼像黑猫般深邃。我把钱通通拿去买酒,十五岁的女儿看着我喝酒。她每天跟着我,听我说我和母亲和波斯波利斯的故事。那时我十七岁,我喝醉酒后打她,她哭。然后她死了。死去以后我仍然在那豪宅看见她,她的歌声中充满咒怨,她说波斯波利斯你不得好死。我不理她,朝她吐口水。臭女人,去死。通通给我滚下地狱。

案发那夜下雨,细雨绵绵夜景濛濛,我在喝酒。贝内特女士撑着伞匆匆走在湿淋淋的路上。那真不像她,她从没这么迟回到家过,不晓得她在外头干了什么。真叫人失望,我本来还对她充满好感的。于是我静静望着,她的背影在雨中逐渐远去,然后恶魔出现了。是真的恶魔啊,恶魔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吓得尖叫。恶魔拿着屠夫刀,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事情不好了,我吓得浑身发抖,恶魔会把她杀了。我没办法阻止,只能痛苦地望着,望着恶魔用刀斩向她的身体。是的,十四刀。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害怕地一边望着一边数,一刀一刀地数,十四刀,天哪。

你问我为什么刀上有我的指纹?因为是我把刀拔出来的啊。恶魔离开以后,我赶紧跑到贝内特女士的身边。她伤得好重,看起来没救了。我把卡在她脖子的刀拔出来,把她的眼睛闭上,死去的她就像洋娃娃般安静,像凋零的玫瑰般动人。我亲吻她,为她唱歌,安抚她的灵魂哄她入眠。那是母亲曾经为我唱过的摇篮曲,古波斯语在我口中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实。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你们也不用再费心去找她左手小指的最后一节了,你们不会找到的。

妓女玛格丽塔的供词

波斯波利斯是杀人犯。警官,你必须相信我。我没有证据,不过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他杀了人,他罪该万死。他没有工作,却有钱买酒喝,钱一定都是偷来的。盗窃,谋杀,再加上欺瞒警方的罪,我很确定你们已经可以把他关起来了。他必须被关起来。天晓得他接下来还会干下什么没有道德的事。

哼。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种社会的寄生虫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你不知道他喝醉酒后的模样,他打人,用色眯眯的眼光看我们。我的姐妹被他毛手毛脚,扫了他一巴掌,居然被他打得全身多处骨折,该死的人渣。他杀了人我也不觉得奇怪。更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几年前他杀死了我的姐妹,而你们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你们也是人渣。穿着制服的人渣。当然我不是在说你,我只是在说你们。你们。

波斯波利斯召妓,他要了巷尾的雪丽,雪丽是我的朋友,她的价钱在所有人当中算是挺高的,没有人知道波斯波利斯要怎样还出那些钱。事实是,他并没有还钱。他把雪丽杀了。当初波斯波利斯来找雪丽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尝试阻止雪丽接下那份工作,不过她太需要钱了。她还有一个小孩要养,一个男孩。没有人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雪丽从来不说。她应该向那个搞大她肚子的男人要钱的,她就是太仁慈了。

雪丽是被人用毛巾勒死的。第二天下午我在她的房间浴室里发现她的尸体,身上布满了瘀青和手指印。真可怜。她的小孩该怎么办啊?才十岁的小男孩。后来也是我和几位姐妹合力抚养他长大,现在他考上了大学,还算是让人欣慰,雪丽在天上应该也为她儿子感到高兴吧。他说他大学毕业想去考警校,当一名警察。哼。他真当上了警察你们可得待他好一点,他和你们这帮没用的混蛋可不一样。

雪丽死后我去找波斯波利斯理论,可是那臭家伙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喝得烂醉,倒在后巷的垃圾堆上,一看见我就开口大声唱歌,嘴巴臭得不得了。他说雪丽是被恶魔杀死的,哼,也不会想个好一点的借口。什么恶魔嘛,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恶魔的存在。我质问他是不是他杀了雪丽,他居然动手打我。我用高跟鞋踢他,踩他的脚,多希望能就那样把他的右脚踩到残废。然后我去报警,警方根本就理都不理我。他们随便派人到案发地点查看雪丽的尸体,说她死于黄热病,内出血,再加上不堪生活的压力而选择自杀,就那样结案了。放屁!是傻子都知道她是被人杀死的。她还有小孩啊,她怎么会自杀呢?

把波斯波利斯捉起来关起来吧。他也不是初犯了,不需要再对他仁慈了。判他死刑,杀了他,要不然就终生监禁。警官,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你听我说啊,为什么你们总是不肯听我们说话呢?这次要不是因为死掉的贝内特女士是市长的亲戚,你们也不会这么认真吧?哼,算波斯波利斯倒霉,选错了对象。我没说错吧?市长给了你们很多压力吧?把波斯波利斯定罪吧,不需要再犹豫了,那样做大家都轻松。

…………

彼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彼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外面这样叫你,不过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你必须把波斯波利斯关起来。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在外面召妓的事,你还有大好前途,警长的位置你就快得到了。雪丽死掉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很伤心,所以逮捕波斯波利斯吧,也算是为雪丽报仇。这些年来还多亏了你寄来的钱,雪丽的孩子才能继续上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和警局里其他人渣相差太多了。

为什么不那样做呢?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逮捕波斯波利斯呢?他对你来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啊,只要把他逮捕归案,这次的案子就结束了,市长也会很高兴,你也可以顺利攀上警长的位置,为什么你就是不那样做呢?唉,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从来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过。你甚至连正眼看我一次都没有。

…………

彼得,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爱我,你从来没爱过任何人。不过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我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我很确定。你不需要给我任何名分,我知道你根本没爱过我,我只祈求你能偶尔来看看我,看我和我的孩子,你的孩子。说真的,知道自己怀孕那天我高兴得不得了,我会为你把孩子生下来的,希望会是个男孩,像你。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嗯,彼得?

波斯波利斯口中的恶魔的供词

你们看不见我。我是恶魔,波斯波利斯口中的恶魔,我确实存在,只不过你们都看不见我。你们从没认真去看,你们从没认真去感受,你们害怕,害怕知道,害怕我的存在。于是你们不去看,不去感受,你们拒绝接受我的存在,尽管如此我依然存在。只有波斯波利斯看得见我,和你们相比,波斯波利斯要来得诚实多了。他接受我,把他的心腹掏出来供奉给我,我喝他的血,吃他的脑髓。他害怕我,可是他没有拒绝我。

我确实存在。我和其他不计其数的恶魔们。我们栖息在地球上最为阴暗的角落,那里看不见阳光,只有无止境的黑暗和纯粹的邪恶。你知道吗?我们进食以人类的憎恨和罪孽,只要人类一天没有消失,我们就依然存在。就像无所不在的黑暗。只要有光,便会有影子,我们潜伏在那影子里,而你们浑然不觉。我们是夜的衍生,却比夜更深沉,我们把黑暗吃进去,再把那暗具体化,让你们看得见。可是你们从来不愿承认我们的存在。你们软弱,你们充满罪孽。

警官,波斯波利斯比你来得好多了。他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只有他看得见我,只有他看得见隐藏在所有事物后面的暗和污秽。你确实应该对他好,像你对那死去妓女的孩子好一般。你没办法真正给他什么,他什么也不需要。他像你,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你不需要爱,爱对你而言只是种累赘,而他渴望着爱,却永远无法得到,这是你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你不愿承认,其实你是爱着波斯波利斯的,你以为那样做会让你得到救赎。你一直犯下罪孽,一直努力去补偿,可是波斯波利斯不一样,他不需要得到救赎,他不需要,他只需要爱,可是他得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从没被爱过。没被爱过,所以不知道爱长什么样,所以总是一直在寻觅,所以总是得不到。

你看见了吗?看见恶魔了吗?警官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恶魔确实存在,恶魔杀了人,我很害怕,我说了什么?警官我认得你,你是那间豪宅的主人。你有过妻女,可是她们都死了,只有你被剩下你还活着。你应该看得见恶魔,你应该看得见的。是你告诉我没钱的时候去敲你房子的砖,砖后头藏着钥匙,钥匙可以转开满载秘密的过往。你还叫我在午夜的时候去,你不希望我被人看见。你总是保护着我,可是你却让我看见了恶魔。

你不让你女儿和我交往,你把她囚禁起来。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让她喝下圣水了。我母亲曾经喝过的圣水。我在深夜撬开她房间的窗,她已经死了。她死去以后仍然咒骂着我,怪我没有遵守约定,我没有一起死去,她在死者的国境孤零零一个人。很冷,她说,冷得我脚趾头都冻坏了。警官,你杀了你自己的妻子,就在她发现你召妓的那个晚上。所以我说你怎么可能看不见恶魔。

母亲从没爱过我,我知道的。她总是在述说着遥远的波斯波利斯,那波斯古城是她出逃现世的向往,她讨厌这一切,讨厌我,讨厌她自己。她真的爱过我吗?老实说我不知道。她的眼神总是那么飘渺虚离,她看我好像在看远方的波斯波利斯,她的眼神里我感受不到爱意。她待我好像一个责任,多于她自身的骨肉,她爱我只因为她应该这么做。母亲说我会像天上的猎户座,我会被记念被悼惦,母亲不知道我看见了恶魔,不,可能她知道吧。所以她不爱我,她知道我终将会看见恶魔,所以她自认有义务教我,教我以世间所有的罪恶和黑暗。如此我的双眼才能习惯黑暗,才能看清潜藏在那里的恶魔。

母亲离开我的时候,她的眼神里终于闪现出极细微的欢愉。她终于可以去到遥远的波斯波利斯了,她终于不必再承受世间所有的苦痛了。所以说她不爱我,她爱我就不会抛下我,让我自己一个人承受苦痛。不过我没有憎恨她,想必她也看见了恶魔。所以她才如此痛苦,一如看得见恶魔的我现在如此痛苦。恶魔在她耳边低语,杀了他,杀了你这个孩子,杀了波斯波利斯。不过母亲没有杀我。我是她在这世间所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杀了我就等于杀死了她心中的波斯波利斯。

警官,承认恶魔的存在吧。是你让我看见了恶魔,怎么你自己反而看不见呢?我明白了,因为你从来不敢照镜子。你害怕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恶魔。没关系的,不用害怕,因为你本来就是恶魔啊。谁真正杀了贝内特女士并不重要,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你说是不是啊,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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