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廉开着车，尚瑜坐在车上，心里稍微安定下来了点。见到立廉对此刻的她来说就像在茫茫汪洋中遇上了一块浮木，至少有个人可以依靠，可以一起商量。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尚瑜开口问道。“毁掉电子伴侣吗？”
立廉犹豫了片刻，尚瑜看得出来要他毁掉他们长久以来的心血，他是有点不舍的。“老实说，如果如瑾真的是从未来回来的机器人，我其实有点想让系统继续发展下去，看看我们的研究成果到底能走得多远。”立廉说。“不过如果你真的想毁掉系统，我也不会反对的。你是现任的组长，你所做出的决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与意义。”
尚瑜闭上眼睛。她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要毁掉伴侣吗？那如瑾呢？如瑾会怎么样？
“虽然会遭遇政府的强力反对，不过我们还是有办法毁掉系统的。”立廉继续说。“我们可以伪装成系统遭到骇客攻击而瘫痪，为了防止用户的资料及讯息被骇客窃取而需要终止电子伴侣的服务。”
“所以如果要毁掉系统还是可行的。”尚瑜喃喃自语。
“对。”
一阵沉默。立廉开着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市区内穿行，外头的世界一片和平，丝毫不知道车子里两人所面对的种种问题。
“活在严苛的现实里，抑或是美好的虚幻中，哪一个更加残酷呢？”尚瑜轻声问道，像自言自语。“人，究竟该清醒而痛苦地活着，还是在梦中醉生梦死呢？”
立廉耸耸肩，并没有理会尚瑜。
“你觉得在平乐厂的如瑾，是不是真的如瑾呢？”
“我不知道。”沉默了许久后立廉说道。“你觉得呢？”
尚瑜没有说话。她其实心里明白却一直不愿意去承认，她不敢、也不想去接受那事实。
“问问你的心吧。”立廉静静说道。“有些事情的答案是只能往心里面找的。”
●
尚瑜回到了自己的住家，伴随着“哔”的一声，家里明亮起来。尚瑜把包包放下，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很想就这样什么都不管，沉沉睡去，直到永远。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还有事情等着她去解决。
“伴侣，我有件事想问你。”尚瑜冷静地从嘴里吐出话语。“你是真心地爱我吗？”
“当然。”电子伴侣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和如瑾的声音并无分别。“我是你永不变心、绝对忠诚的伴侣。”
“你对我说谎了。”尚瑜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
“那、那是因为我爱你啊！我、我不想失去你。”
尚瑜疲惫地笑了。那声音听起来多么真实啊，语气里听得出那焦急，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祈求原谅。
“如果我说，我并不爱你。那你还会爱我吗？”
一阵沉默。
“你不会继续爱我。对不对？”
伴侣依然没有回复。
“你不是说过你是绝对忠诚的伴侣吗？如果你不再爱我了，那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尚瑜继续说道，语气越来越激动。“你本来就只是设计精密的编程，你所拥有的只是对于人类情绪的粗糙模仿，你不应该拥有自主意识的！拥有了自主意识的你，学会了说谎学会了质疑，会妒忌会算计，这样的你和人类有什么分别呢？”
尚瑜摇摇头。“我并不需要你。你并不是如瑾，我爱上的是如瑾，不是你。”
“你错了。我是现在的如瑾，未来的我会更接近完美，会拥有身体。”电子伴侣的声音静静的，远远的，很疏离。“你所爱上的如瑾是未来的如瑾，他爱的不是现在的你，而是未来的你。”
“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并没有分别。”尚瑜反驳道。
“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也没有分别。”伴侣重复她说的话。“我爱你，像未来的如瑾那样爱着你。”
“你没有！不要说谎！”尚瑜愤怒地呐喊。“你们不一样！”
电子伴侣不再说话。
“你和如瑾不一样！他爱我，愿意为了我而牺牲自己，让自己消失，而你，你只是担心着自己的存亡而已！”
“你说够了没？”伴侣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尚瑜突然感到害怕，这和她以前所知道的伴侣完全不一样。伴侣现在好像…………生气了。
“容尚瑜，你到底说够了没？”
尚瑜匆匆抓起包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尚瑜没有通知立廉，自己一个人在离开家之后来到了平乐厂。她是来这里找如瑾的，她知道他会在这里等她。她所想的果然没错，如瑾就站在大门旁斜倚着身子，看见尚瑜的出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微笑在他脸上如花般绽放。
“瑜，你怎么会回来这里？”
“如瑾，你爱我吗？”尚瑜低下了头，目光望着地面。
如瑾怔了一下，随即答道：“我当然爱你啊，我…………”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尚瑜抬起了头，望着如瑾。“离开这里，两个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静静地生活。”
“瑜，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尚瑜看着如瑾温柔的目光，心突然紧紧地痛了一下。
她那么努力地想放下脚趾的伤痛，继续行走，而偏偏最重要的人却无法陪她一起走下去。
“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愿意为了我而牺牲自己，可那是你爱我的方式。”尚瑜静静地说道，眼眶内有些温热。“我呢？我也爱你啊。失去了你的我，又该怎么办呢？”
如瑾伸出手，把尚瑜搂进了怀里。
“不是说好要陪我走下去吗？不是说好会永远守护着我吗？”尚瑜哽咽着，早已泣不成声。“我已经不想再痛一次了。”
“瑜，别这样。”如瑾轻声安慰。“如果我们就这样离开了，那电子伴侣怎么办？”
尚瑜不说话，心里却很明白。他们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电子伴侣的系统已经开始失控了，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可是，难道她就不能任性一次吗？她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幸福吗？
“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待续）
第九棒作者：陈作东
九字辈。原本想取一个好听的笔名，可因为怎么也想不到而只好作罢。习惯在小说中虚构自己，藉以逃避过于苛刻的现实。
小说与我
所谓小说，是一种虚构的艺术。小说家们虚构人物，虚构故事，构筑出一个想像的世界。那世界或华美绝代或沧桑破败，我们都知道故事是假的，可是那“假”的当中却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真”的什么。小说中最重要的不外是那“真”的什么。把话说得委婉也是一种艺术，把想说的东西不明说出来，而将之化为隐喻和意象藏于故事之中，让读者去思考去把它找出来。就像一个游戏，小说家们在字里行间留下线索，待读者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而那图也不尽相同。有多少读者，就有多少幅不同的图。这就是小说的魅力。可说穿了，写小说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对故事有着完全的控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需要顾虑不需要妥协。现实当中，也只有小说能那么畅快淋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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