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的东西，有一些是别人给的，有一些是自己后来养的。

眉毛是爸爸的，头发是妈妈的，后来自己在脸上养了一些纹路和斑，在身体各个显眼的部位囤一些肉，还在手臂养了一对蝴蝶。

名字呢，名字还是爸爸妈妈给的，一直用到现在。

名字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拥有的东西吧？不是后来老师喊你的那个名字，是初次见面，妈妈躺在医院床上接过你的时候，轻轻叫你的那个，有很重的奶味，软糯甜香的名字。

家里兄弟姐妹都有各自的乳名，一跨进家门，都变成一颗一颗麻薯滚来滚去。我非常不幸运地，因为是男孩之后的女孩，理所当然又无比悲惨地变成了“阿妹”们的第175895589号阿妹。

“阿妹”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名字，像一颗饱实的沙葛，像会穿红色的花棉袄，抱一只鸡回娘家的胖媳妇。我在童年里，渴望一个清新脱俗的乳名。

电影《淑女鸟》里面，在话剧社的甄选试里，评审叫到高中女生克莉丝丁：————淑女鸟（Lady Bird），这是你的名字吗？

————是。

————那她为什么在引号里？

————因为这是我给我自己的名字。

淑女鸟住在美国东岸沙加缅度，一直渴望到西岸纽约去生活。导演葛瑞塔自编自导底下，即将满18岁的淑女鸟可恶得非常可爱。

她虚荣，梦想住进男友婆婆在市区漂亮的大房子里。

“等婆婆死掉，我就住进那栋大房子。”

“他还有爸爸妈妈啊！。”

“那得把他们都杀掉。”

她还对朋友撒谎，说自己就住在那大房子里。朋友问她为什么说谎时，“我没有说谎，我只是希望我就住在那大房子里。”

为了讨好班花，她出主意整她心里喜欢的修女。把修女的车布置成新娘车，上面写着：Just Married to Jesus.修女约谈的时候，了然地说：是你干的吧，淑女鸟？

“不，不是我。”

“但我没有打算处罚你。”

“为什么不？”

“因为那还蛮好笑的，而且我几十年前就嫁给耶稣了。”

为了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淑女鸟努力不成为自己。在911不久，整个美国惊慌又萎靡，她不顾妈妈的极力反对，一意要到有文化的纽约上大学。在高中毕业晚会前，她和妈妈一起在二手衣店选礼服。她穿了一身粉红出来，妈妈蹙眉说：不会太粉红了一点吗？

她关上门，闷闷地哭。

“我希望你说我好看，我希望你喜欢我。”

电影尾声，淑女鸟终于去了纽约。在聚会上，当别人问她名字时，她说：我叫克莉丝丁。

从昏暗的影厅走出来，下午4点钟的阳光刺眼得像噪音。下午的场次真好，以为天已经黑了，出来又重新得到一个下午。

真好啊，淑女鸟终于变成克莉丝丁了。

名字真的很重要

好久以前，《康熙来了》里说到哭点，蔡康永说《千与千寻》里面，（被污染的琥珀川被垃圾塞满，河神无处可去之下，去投靠了汤婆婆学魔法，把自己的名字卖掉了。）当千寻在天空中想起白龙的名字时，“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叫赈早见琥珀主。”白龙一听，身上的鳞片在空中啪嗒啪嗒的掉，变回人形和千寻一起坠落到海里。

大家一片哗然，“这有什么好哭的。”

蔡康永哽咽，“他忘记自己的名字那么久，最后想起了，不是很值得哭吗。”

除夕夜团圆饭的时候，走廊穿来一个很奶的声音，“妹啊，妹！”

大家面面相觑，全都坐在桌子前了，是谁叫我？

不乖乖吃饭的2岁半小侄女悠哉悠哉地从走廊的阴影里晃出来，手里拿着龙猫里的小梅，“妹，要玩耍吗？”

就好像白龙在一开始对千寻说的，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不然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名字，真的很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