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手表萤光显示两点多。营帐外头虫鸣声此起彼落。

侧躺，把头枕在裹着马鞍袋的棉被单，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山区温度落差大。冷醒。突然一阵清晰的鞋子踱步声在帐外传来。心中一凛。

一阵寒意。把睡袋拉得更紧一些。独自一人时皆隐蔽式搭营。暗夜中一缕光，即使微弱，也可能成为野兽的焦点。脚步声停下，然后又远去。

日间翻过一座山连续爬坡。疲累。不管了，继续沉沉睡去。

“你会害怕吗？一个人？不过不需担心，这边很安全。昨天比较热闹，好几辆车子七八个营帐。”自大叔手中接过收据。印尼峇厘独骑某天中午，抵达岛内陆四湖之一的淡比灵甘。脚车一路滑下坡到湖边，简单木制栅门旁小木屋的大叔收取相等马币3令吉的古迹维修费用。

四湖中最小的一个。湖周边丛林茂密。湖面平静。一条长满芦苇的大沟簇拥一座典型的庙宇Pura。外围湖水漫漶，浸过沟上的木板小桥。脱下袜子，涉水而过，一阵冰凉窜进大头鞋直沁心脾。不远处钓客三三两两站着垂钓。

石头砌成的围墙爬满青苔。七八级石阶上方，褐色铁门斑驳生锈。墙里头一座天空之门。等腰对称中间垂直一刀砍下去对开，两座面对面的直角山形，像极劈开一半远远对望的圣诞树。树末梢直指天空。没有任何梁木支撑的门。往内20米的距离，神庙大门深锁。庙宇墙上的神雕在青苔里丝毫不减生猛，龇牙咧嘴，像极那些人偶，一路骑行沿途在每一个小村小社区看到的人偶。第一天看到的竹制骨架，随着骑游天数渐长，看到人们为骨架披上外衣糊上白纸，看到工匠爬上或木梯或铁梯为人偶上色。

人偶脚踏大鱼或手持斧头或长鞭，造型不一，面目狰狞龇牙咧嘴。一路询问，才知自己何其幸运，此骑行恰逢岛屿最大节庆，安息节Ngepi的准备期。

将脚车停在一片丛林后方隐蔽处，到厕所洗澡。于入口处栅门边的茶档喝热茶后，整个下午在树林边的小亭子读书。湖边停歇两艘木制舢板，活脱两只等待上场的木制芭蕾舞鞋。风吹过，湖面轻轻荡开涟漪。3辆车子开进栅门。几个穿着纯白上衣头上包白巾的当地人，男女皆身着格子图案纱笼。人们手上托铁盘，盘上摆着传统祭品。一团米饭几根绿草几朵鲜花铺在瘦长叶子编成的小碟。人们走到湖边，双手合十，把小碟放入湖里。没有喧哗没有嘈杂。

“这边晚上非常非常安静。Sepi。”茶档大妈惊讶。一个女子怎么可以独自到异地且骑那么远路程。傍晚，钓客离开人们散去，整个湖区空无一人才在小亭子搭上营帐。

睡梦中仿佛听见刚才那阵脚步声。隐隐约约不太真切。突然传来一阵划桨水声。

船桨拨动湖水。是梦是真？

五点多醒来。发呆10分钟，把帐门拉链拉下伸头往外探。黝黑的庙宇檐角一层层，在曙光初露的深蓝天幕中格外分明。爬出营外，赤脚站在草地上伸展。一艘小舟自湖心缓缓向岸边靠拢。原来划桨声不是梦。

完 全 安 静 的 一 天

“这是我们的圣湖。水深75米。湖及周边共有21个Pura。我们是世袭的，每一个月必定来巡视所有庙宇。看到吗？那边山顶有一个。”依老伯所指处望去，一座庙宇远远矗立湖对岸的山顶。老伯神情笃定。必定巡视。Wajib。一种使命。谈起Ngepi。他力邀多留几天和整个岛共度这大庆点。“Ngepi，我们相信人体内有很多敌人。骄傲自大不可一世、害怕恐惧畏缩等等。这一天前夕，我们省察己身，把过去一年的坏习性，统统赶入那些大人偶，驱逐到海边烧了，迎接新生的到来。”他说的驱逐人偶是众神游行。“人们关灯，不能有亮光，全部人静静待在家，商家没有营业。不可喧哗。静默。整个岛死去。在地球上消失。隔天重生。”

旅程结束回国后查看资料，才得知原来Ngepi当天机场也关闭。作为旅游大岛，这其实不易。想起骑行乡镇看到的小亭子Pondok Pencanang，纠察员会在岛上路口站岗，若本地人出来活动行走，会被抓。外国游客则被带回住宿饭店不能出来。想起看过几间民宿便利店张贴通告，要住客提前购买好食物等等，当天门会锁上。完全安静的一天。

“你很勇敢大胆。你是正直的人。祝福你接下来旅途顺利。”告别老伯，踏往下一站的路途。

安静是一种需要。年岁渐大慢慢懂得内敛。遇事不喧哗不聒噪。

心若向阳。无畏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