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ma

我读出一种爬行在第一声发音的身体里面，叫出
妈妈走失的语言

“ma－－”

仿佛遥远子宫的回音，仿佛
多年以后，唱出国歌的站立

“ma－－”，爬行

在舌音还不懂站起来的时刻
梦已经学习出走

像扑翅的小鸟，“ma－－”，在浑沌里
被语言占领，并想像
森林，有三千万只鸟，被辽阔的天空囚禁了飞翔

子音牙牙，元音沙沙，模仿“ma－－”
如妈，似马，来和去匍匐向一个镜子中，幻象的世界

2. 死去的童话王国

我从童话里捡回了自己，耳朵
听见，词语在梦中拉拔着骨骼向上的声音

时光翻译了一棵树影，和母亲
豢养的一群雏鸡
黄毛细细，躁动，生和死

和躲在镜子里的影子，逐渐
消失不见

如种下的月色，种下的火光
都已不见

在潮州话后面，父亲蹲入故事里
成了烟一样的遥远

Haji的祈祷声，却挂成凌晨五点
蝙蝠倒悬的睡眠
颠倒历史，颠倒了黎明惺忪的眼

黑暗里的小脚丫，遗失在黑暗里
华语梦游去了，只留下公鸡，叫亮我胸口
刚刚醒来的山河

（命童歌到篱笆外站岗去吧！像小鸟一样
快乐的朗诵：Bersatu、maju dan bersama
hidup sejahtera）

啊，我早已死去的童话王国

3. 四角号码

没有围墙的华小，华文用四角号码
召唤出自己无根的身世

（一横二垂三点捺。脊骨和注音
守住了影子，以及
不断消失的身体）

那些把名字坐成一朵云，把姓氏
写成一阵雨，把迷藏躲成流浪的鞋
在荒野的文字里舌头舔过的字体，都喊出了童年
发烫的声音

点下带横变零头。蝌蚪长成蛙
毛毛虫长成蝴蝶，一宿一宿，拆除了
梦的宫殿） 

我们排队，检视自己的头发
指甲和方言

在周会里，挺立如国旗，等待
大风，拍打自己的脸
（叉四插五方块六。砖和城墙，被卖掉一些
还有一些，继续的被卖掉）

游行继续，bersih继续
继续填充问题，继续为国家造句
在开智小学
蚱蜢跳进了华文课本，吃掉生字
吃掉了蛮荒，灼灼的日月

（七角八八小是九，钟声排队
走出教室，虫蚁磨去了铁质的门锁
麒麟，走失山水， 抵达不了古典的中国）

抄写的光阴，沿着藤蔓
攀上隐喻
和麻雀一二，被想像养肥
迷失，在华语无限辽阔的世界

4. Merdeka

阿里是Ali，沙米是Sami，树林是
婆娑的光影
从游戏里逃了出来，说出
Merdeka

历史，却埋伏在语言的深渊
发出闪电
为流亡的母语，滴落抒情的泪

而鲲和鹏还躲在庄子的梦里
神的遗址，留在故乡的土地

多啦A梦
却把小叮当的名字吃掉，吐出
星辰和烟

Merdeka
叫我喊出国家，马来亚到Malaysia

我摸到了月光，在椰树梢上
银亮，如姐姐的嫁妆

煤灯用黑夜的方式醒来，照亮
我的儿童乐园

那些会说话的枝桠，静静拨开
一点萤火，结成
屋瓦下常常做梦的星星

我不断迷失在马来文的文法里
三个音节，加上
三个音节，布谷布谷鸟的叫

Merdeka，Merdeka
和一个惊雷驯养在肝胆深处
等它长大，等它开出一朵红花，吐出
殷红的血，我们的
五一三

5. 身分证

十二岁后，我住在IC里面
Cina，雨季来时
常听到池塘里的青蛙喧叫：Balik
Balik Tongshan

偶尔也住在记忆里面，等待
自己消失
或把童年搬到异乡
等待回忆，没收走过的脚印

照片里黑白的笑，安静
把世界，还给两个指纹，把梦
圈养在肉体外，国家的栅栏

家国缩小，被藏入裤袋
有风吹过
生命的骨朵，咬住生日，等待
成长，以及壮阔

历史不断吐出糖果，时代
有点蛀牙
在Tanah Perseketuan Melayu
我们唱歌，上学
把路，走成尘土飞扬的马来风光

而从皮夹里掏出了国，才能找到
自己的家，凹凸
不平，繁殖了信仰，梦与生活

那些划出的界线，也书写了边缘
寄居和迁徙，都必须
填充，在童年
远去，如
旷野上的一颗流星

6. 作文

星辰寥落，抄录的作文
在单线簿上，都放逐如一溪
水流

我们都在默背Rukun Negara
烛火唱歌，仰望上苍，南面朝王

高颂：“我爱我的国啊！”

宪法却教会你我，端坐、微笑和谐，以及爱

作文如行军，不可逾越
梦的阡陌，或如
盆栽里的植物，沿着光，攀向
上方一个虚无的世界

逗点和句号，却必须行礼如仪，必须
丈量忠诚、肤色、语言和
存在的词句

并用铅笔，写下祖先南来的历史，然后
用橡皮擦，轻轻抹去

一个段落又一个段落，我被国家
写出边界之外
如小写的华文，如匿名的舌头，摇落
一些近视的眼睛

一些影子躲藏，在无法摹写的语言
背面，水光晃漾，雨点
都回到纸上，像诞生，回到远方儿
时的故乡